第五百四十一回:异乡(2 / 2)

护城河边的行道树横七竖八,不少被人劈砍,许是作了柴火。河上的石桥塌成三截,工兵用门板与草绳捆成临时木桥。骡车过河时,总有碎木坠入河中。路上的行道树也并不完整。直径三米的弹坑处,大树斜斜倒下,露出枯槁的根须。无法承重的木质断面参差不齐,尖端亦有烧焦的痕迹。

视野不该是这么开阔的……虽然这座城镇没有高楼,少数三层以上的新式建筑,大多掉了墙砖,破了窗户。残砖破瓦满地都是,有些已然没入土中。恍若废墟的残骸之间,时有衣衫褴褛的人如白日鬼魅般灵活穿行。

那些盘旋的黑鸟是乌鸦吗?它们甚至不发出声音。可能因为地面的缝隙总有生命涌动。

这不像她熟悉的街道。当铺的鎏金招牌斜插在瓦砾堆上,“汇通天下”四个字剩半截“天下”还算完整。她努力辨识着。她记得,这附近有座小学,但到处都见不到孩子。学校外墙上漆着安全类的宣传标语,被一张破烂的横幅遮盖,印着“高价回收未爆雷管”的字样。

十字路口的公告栏贴着墙皮般厚重的告示。这里有泛黄的省政府免税令、墨迹未干的军阀征粮布告、以及血书写的“反暴政檄文”。以往成习惯的阅读本能,如今成了需要调动的功能。她艰难地辨认着不同字体的文字,却只是掠过眼球的表层,并不真正被她理解。

她快要失去理解文字的能力了。

走过这个拐角,应该有一座露天市场……离家很近,父母常在这边买菜,或是一起挑个小摊对付一顿。梧惠终于看到了人,而非“人影”。至少大家都聚在这里,各有事做。

有孩子——这里有孩子了。他们在相互抢夺什么。大片的玻璃棱面折射阳光,投出破碎的虹。梧惠想起路上有座小型教堂,窗框处干干净净,一点残留的玻璃也不曾留下。孩子们将它敲掉,用光闪过梧惠的脸,嬉笑着跑了。良久,梧惠的双目才感觉到一阵斑斓的钝痛。

耳边传来若隐若现的狗吠。不远处的空地上,似有败军留下的军犬和土狗厮杀。有几个闲散人员围在那边,大声叫好,夹杂着不知是铜板还是弹壳碰撞的脆响。她不想招惹,视线搜寻其他人的存在。但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几位老人在晒太阳。

靠近他们时,一位老妪突然大叫起来。她后退两步,这才意识到自己快要踩到她的麻袋。里面会有什么,梧惠并不好奇。她试图说些什么,才发现老人们大多耳聋眼瞎,听不清她的话。一番失败的交涉结束,梧惠不得不就此离开,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

此时有一声凄厉的惨叫刺入耳中。

她的嘴抽动一下,僵硬地转过头。空地上的黄色土狗战败了。它在地上徒劳地抽搐,红色的血水往外涌着,让人想起失控的水龙头。军犬把土狗的肠子拖出两米。从梧惠的视角望去,像红色的、黏稠的破折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