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那夜,我用五年沉默换来一场出走(1 / 1)
空调滴水的声音,像只不知疲倦的蛀虫,在出租屋空洞的夜里钻着墙壁和我的骨头。我猛地睁开眼,天花板墙角那片洇湿的水渍,轮廓狰狞,像一张冷笑着的嘴。窗帘没拉严,城市浑浊的光渗进来,薄薄一层,盖不住这间廉价租房的简陋和凄凉。镜子映出我的脸,疲惫又陌生,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昨天,我是那个被困在方寸之地、被一句话轻易抹杀了五年岁月价值的女人;今天,我是田修文,一家小型策划公司的行政专员,坐在这个狭窄、弥漫着灰尘和陈旧纸张气味的老旧格子间里。——一个昨天才勉强记住复印机开关在哪里的新手。
五天前,餐桌上那碗被陈岩随手打翻的汤,泼洒开的油腻汤汁,如同某种不堪回首的预兆。他烦躁的声音炸在我耳边:“跟你说过多少次汤碗别放桌边!整天在家这点事都做不好!”我麻木地擦拭油腻的桌面,指尖冰凉。厨房里水槽堆着油腻的碗碟,客厅地上散落着儿子安安的玩具汽车,空气里还漂浮着饭菜冷却后沉闷的气息。我那时只是沉默着,一天堆积起来的琐碎疲劳像湿透的棉袄沉甸甸裹在身上,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我跟你说话呢!”他的不满骤然拔高,像根针扎进我迟钝的神经,“晚饭凑合,厨房乱得像战场,孩子今天的作业错误都那么多……你到底在家忙些什么?”
冰冷的抹布被我攥紧,吸饱的油污似乎渗进了掌心纹路里。那根绷得过紧的弦,“嘣”的一声,断了。“忙些什么?”我抬起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忙你早上七点半要吃的热乎煎蛋,忙安安幼儿园要交的手工作业,忙你妈说腿疼我跑了三个药店买的膏药,忙你堆了两天的衬衫熨烫!还有这永远擦不完的地板,洗不完的碗!你告诉我,这叫‘忙些什么’?”
陈岩显然没料到我会爆发,愣了一下,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嘲讽:“行行行,你辛苦了。可说到底,这个家,这些年,不还是靠我挣的钱在撑着?离了我这份工资,你们娘俩喝西北风去?”
“婚后一直都是我赚钱养的你!”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无比地射穿了我心脏最外层那点可怜的防御。时间瞬间凝固,只有他最后那句话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撞击墙壁,发出嗡嗡的回响。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片失控的油腻狼藉摊在桌上,如同我们此刻关系的具象。五年来所有被压缩、被折算成零的日夜,所有咽下去的委屈,所有被视作“理所应当”的付出,在这一刻被他轻飘飘的“养”字彻底点燃。一股冰冷决绝的岩浆在我四肢百骸里奔涌、凝固。
“好,”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有点陌生,“说得对,是靠你养着。”
我转身就走,没去卧室,没看安安紧闭的房门。径直拉开大门,走进门外沉沉的夜色里。身后传来他迟滞的追问:“田修文?你干什么去?……”
初冬深夜的风,刀子一样刮过脸庞,刺进骨头缝里。我裹紧单薄的外套,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空旷清冷的人行道上。明天,安安醒来找不到妈妈会哭吗?这个念头微弱地闪了一下,立刻被心口那股尖锐冰冷的痛楚狠狠压了下去。那句“养着你”带来的耻辱感,远比这寒冬的刀锋更痛。我必须走,必须证明点什么,给他看,更是给我自己看。哪怕前路茫茫,脚下冰凉,我也绝不能再退回到那个被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否定了全部价值的位置上去。
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指尖发抖,却异常坚决地翻动着联系人列表,一个个名字跳过去,最终停在“刘姐”这个名字上,我们从前关系尚可。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按下拨号键。听筒里的忙音每一声都敲打着我的鼓膜,撞击着那份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
“喂?刘姐吗?……是我,田修文。”我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对,好久不见。是这样……你上次提过,你们公司……行政那块,还缺人吗?” 街灯昏黄的光晕里,我仰起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那股骤然汹涌的热意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新工作如同掉进了冰水盆里,又冷又茫然失措。公司年轻的女主管Lisa,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得能刮下我一层皮。她随手丢过来一沓报表复印件,纸张锋利得像刀片。“田修文,把这季度所有部门的绩效数据分类录入系统,今天下班前完成。”我接过那叠冰冷的纸,分量沉甸甸的,压得手心出汗。那些密密麻麻的表格格子、复杂的函数公式和陌生的英文缩写,在我眼前扭曲跳动,像一团毫无头绪的乱麻,嘲笑着我与社会脱节的整整五年。我仿佛赤脚踩在陌生的荆棘地里每挪一步都钻心地疼,对着嗡嗡作响的复印机,空气里充满了尴尬的寂静。
中午短暂的喘息时分,我悄悄走到茶水间角落插上电源,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微信视频。屏幕亮起,传来安安抽噎的哭声,小小的脸蛋皱成一团,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妈妈……呜呜……你什么时候回家?安安想妈妈……爸爸笨,讲故事不好听……” 那细细的哭声像烧红的针,猛地扎进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疼得我瞬间弓起了背,五脏六腑都揪紧了。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呜咽。手指在冰冷的屏幕那头徒劳地摩挲着儿子滚烫泪痕湿漉漉的脸颊轮廓。“安安乖……” 声音撕裂沙哑得不成调,“妈妈……妈妈在工作……很快就回……” 那几个字重若千斤,哽在喉咙里,成了个巨大而疼痛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