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那条“等我回家”的短信(1 / 1)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死亡证明。指尖下的触感冰冷得像一块刚从冻库里拖出来的铁,硬邦邦的,直往骨头缝里钻。登记处的空调大概开到了最大档,冷风呼呼地吹,头顶惨白的灯光直愣愣地打下来,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我僵硬的影子,像个被钉死在原地的木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过于干净的消毒水和陈旧尘埃混合的味道,呛得人鼻腔发酸。我麻木地盯着纸张上那个名字——“田晓雅”,旁边跟着一串冰冷的、象征终结的数字日期。她的名字,我的姓氏。这张纸,像是从我们共同的生命簿上狠狠撕下的一页,边缘粗糙,带着残忍的毛边。

两个月。仅仅两个月前,完全不是这样。那天的阳光好得过分,金灿灿地从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泼进来,把空气中的每一粒微尘都照得纤毫毕现。我埋头在笔记本电脑屏幕前,那些该死的季度报表数据密密麻麻,看得我眼珠子发胀,脑袋里像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沉甸甸又灼热难当。孩子的哭闹声毫无预兆地在隔壁房间炸响,尖锐得像一把钝刀子,猛地捅进我紧绷的太阳穴。

“你能不能管管!”我的声音冲出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带着一种被拉紧到极限即将崩断的钢丝般的嘶哑和锋利。

田晓雅的身影几乎是立刻出现在卧室门口。阳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轮廓,腰上还系着那条印着小熊图案的围裙。她没看我,快步走向女儿的房间,只留下一句很轻的话,几乎被孩子的哭声淹没:“……知道了,报表要紧。”

她轻手轻脚地抱起女儿,低声哄着,小雅的声音总是那么柔和,像羽毛拂过耳朵。但那哭声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发高亢,像针一样钻着我的神经。一股无名火猛地在胸腔里拱起,烧得我口干舌燥。我烦躁地推开键盘,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径直走向厨房,只想灌一大杯冰水压一压那股邪火。

喉咙里火烧火燎,我拉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习惯性地去拿水壶,手指却下意识地伸向放在旁边的咖啡杯——那个漂亮的、蒂芙尼蓝的骨瓷杯,杯壁薄而透亮,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那是多年前我们第一次去韩国旅行时,小雅在首尔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一眼相中的。她小心翼翼地捧回来,珍爱得如同什么稀世古董,平时只用它喝最爱的花草茶。

指尖刚碰到光滑的杯壁,心里那点莫名的滞涩感还没消散开,突然脚下一滑!不知何时泼洒在地上的果汁,黏腻腻的,像暗藏的陷阱。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呼卡在喉咙里,我的手本能地胡抓乱舞想要稳住,却只听到一声清脆到了极点、也冰冷到了极点的碎裂声——

“哐啷!”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冰蓝的碎片迸裂开来,溅落一地,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刺眼的光斑,如同一场微小而惨烈的雪崩。厨房里只剩下女儿受到惊吓后更加嘹亮尖锐的哭嚎,以及我粗重、尴尬又带着懊恼的喘息。

小雅抱着孩子冲进厨房,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狼藉,像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那眼神里的光亮,一点点地暗了下去,熄灭了。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蚊蚋,却带着一种被彻底冻结的寒意,“你从来……就没在意过这些东西吗?”

“一个杯子而已!摔了就摔了!至于吗?”我的火气被她的眼神和语气瞬间点爆,像浇了油的干柴,“天天围着锅碗瓢盆转,有意思吗?除了孩子哭闹,你还能不能有点别的?田晓雅,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日子过得特别没意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已久的疲惫、工作上的压力、生活的琐碎,变成了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只想狠狠地投掷出去,刺伤她,“要是没有孩子拴着,你早就走了吧?跟我过这种日子,你是不是早就烦透了?”

话出口的瞬间,我就知道坏了。像一盆滚烫的油,兜头淋下。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抱着孩子的手臂收紧了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没有再看地上的碎片一眼,也没有看我。那双曾经总是含着温柔笑意望着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水的沉寂,里面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黑。她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骤然被严霜冻结的植物,抱着仍在抽噎的女儿,一步一步,异常平稳却也异常沉重地,走进了卧室。

门在她身后轻轻阖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那轻微的“咔哒”一声,却像是一把沉重的锁,猛地落了下来,把我和她,隔在了两个冰冷的、互不容忍的世界。

空气凝固了。阳光依旧灿烂得刺眼,灰尘在光柱里狂舞,刚才还嘈杂的厨房,此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刚才那句刻毒的话,像一把回旋镖,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地凿进了我自己的耳膜和心脏。我僵立在原地,地上冰蓝色的碎片反射着冰冷的光,每一片都像在无声地嘲笑我的愚蠢和失控。悔恨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脚踝,然后是小腿,胸口……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我抬起手,想去敲,指尖却抖得厉害,最终只是颓然地落下,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灶台上。喉咙里堵得慌,想喊她的名字道歉,却只能发出野兽受伤般的、沉闷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