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1章 葬礼未散她已签下手术同意书(1 / 1)

周峻的葬礼在深秋一个阴翳的下午,空气凝滞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旧绒布,沉沉地压在每个人肩头。殡仪馆那间最大的告别厅里,黑压压挤满了人,低沉的哀乐黏腻地盘旋在头顶,混合着劣质香烛燃烧后刺鼻的焦糊味,还有无数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我裹紧了自己的薄外套,后背却还是一阵阵发冷,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缝隙,落在最前排那个过于单薄的背影上——我的闺蜜,许宁。她才和周峻结婚不到两个月。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剪裁合体的黑色套装,那黑色衬得她露出的脖颈和手腕纤细得几乎脆弱。她站得笔直,像一株被骤然抽离了所有藤蔓、只能孤零零戳在寒风里的细竹。没有哭天抢地,没有瘫软崩溃,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她只是定定地望着前方,水晶棺里躺着的那个人,被鲜花簇拥,妆容遮掩了车祸留下的狰狞,只留下一派陌生的安详。她的平静,在周遭汹涌的悲痛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点让人心头发毛。

冗长的仪式终于熬到了尾声,人群像退潮的海水,带着哀戚与疲惫,窸窸窣窣地向门口涌去。我和另外几个朋友留下来,想陪陪许宁。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猛地炸开。周峻的母亲,那个一向精明利落、五十出头看上去像四十岁的女人李淑芬,此刻头发凌乱,眼睛肿得像烂桃子,突然挣脱搀扶她的人,“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她顺势死死抱住了许宁的双腿。

“宁宁啊!我的好闺女!”李淑芬的哭嚎尖锐地划破了大厅残存的寂静,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妈求求你了!生下这个孩子吧!求你了!这是周峻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啊!是我们老周家唯一的根苗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和你爸两个老不死的……”她的眼泪鼻涕汹涌地流下来,蹭花了许宁笔挺的裤管。她的身体剧烈地抖动,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周峻的父亲周建国,那个平日里端着架子、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也失了心神,踉跄着走过来,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许宁平坦的小腹,那里面承载着他和周家死灰复燃的唯一指望。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老伴,“咚”的一声,也沉重地跪在了许宁面前。两个头发花白的身影,卑微地匍匐在年轻的儿媳脚下,像两座骤然崩塌的小山。

整个大厅瞬间死寂。连低声的啜泣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带着震惊、同情、审视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都聚焦在风暴的中心——许宁身上。空气凝重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

许宁的身体在李淑芬抱住她双腿的那一刻,明显地僵硬了。像一尊骤然被投入冰水的石像。她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我能看到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手指蜷缩着,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柔软的肉里,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形印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粘稠沉重得令人窒息。哀乐早已停止,只有李淑芬喉咙里发出的、濒死般的嗬嗬悲鸣在大厅里空洞地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许宁的肩膀几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负。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脸上依旧是那片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嘴唇抿得死紧,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苍白得像纸。她甚至没有去看跪在地上、卑微如尘土的公公婆婆,目光空洞地掠过他们花白的头顶,投向远处某个虚无的点。

然后,一个极轻、极飘忽的字眼,从她紧抿的唇缝里挤了出来。

“……好。”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如同一记重锤,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李淑芬猛地抬起泪眼模糊的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许宁,随即爆发出更汹涌的哭声,这次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宁宁!好孩子!妈就知道你是懂事的!谢谢你!谢谢你啊闺女!”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双腿麻木而趔趄着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去扶她。许宁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婆婆沾满涕泪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留下滑腻冰冷的触感。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刚刚投入的石子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

两个月后,一个同样阴沉的午后。我因为持续的低烧不退,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市妇幼保健院。医院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焦虑混杂的特有气味。长长的走廊两侧,挺着孕肚的准妈妈们脸上洋溢着期待的光晕,由丈夫或家人小心地搀扶着。我拿着缴费单,低着头穿过人群,走向尽头的输液室。就在路过三楼手术区域那条相对僻静的走廊时,一个熟悉得让我心脏骤然一缩的身影闯入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