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百草堂之山鸡椒(1 / 1)

寒露刚过,寒溪村就被浸在了牛乳似的浓雾里。王宁背着竹编药篓,裤脚沾着湿漉漉的草屑,刚从村后老鹰崖下来。他鼻尖冻得发红,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挂着白霜,唯有那双常年抓药、指节粗大的手,还带着药篓里山苍子的辛烈香气——那是他今早刚摘的果实,青黑色的小球挤在篓底,像攒了一筐星星。

“哥,你可算回来了!”王雪踮脚在百草堂门槛上张望,粗布围裙上沾着捣药的碎屑。她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辫,辫梢用蓝布条系着,正是本地药农姑娘最常见的打扮。见王宁进来,她赶紧递上粗瓷碗:“张娜姐熬的姜枣茶,快暖暖。”

药铺里弥漫着混合的药香,柜台后的药柜泛着暗红色的光,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王宁的妻子张娜正坐在窗边碾药,她穿一件月白布衫,袖口挽起露出皓腕,手指捻着铜碾槽的把手,将晒干的山苍子叶碾成碎末。听见动静,她抬头一笑,鬓边别着的银簪子晃了晃:“今天的山苍子成色好,根须够粗,治风湿该管用。”

王宁灌下姜枣茶,暖意刚漫到心口,就听见门外传来“哐当”一声——是济世堂的刘二狗,正一脚踹在百草堂的门板上。那汉子穿着件不合身的绸子褂,袖口磨得发亮,身后跟着个缩头缩脑的郑钦文。

“王宁,你这野果子还敢摆出来卖?”刘二狗指着柜台角落的山苍子,唾沫星子喷在积灰的台阶上,“孙掌柜说了,这玩意儿吃坏了人,你赔得起?”

王宁将药篓往地上一顿,竹篾撞出脆响:“山苍子是咱寒溪村的药,治胃寒腹痛比你家那些金贵药材灵验。去年李老栓的风湿,不是靠它根煮水熏好的?”

“那是碰巧!”郑钦文尖着嗓子接话,手里晃着个油纸包,“孙掌柜新进了川椒和附子,正经暖药,一两银子一剂,比你这山野东西靠谱。”

张娜停下碾药的手,眉头微蹙:“这几日雾重,村里娃娃多有呕吐,山苍子果实煎汤最是对症,何必用那些猛药?”她起身时,腰间系着的药囊晃了晃,里面装着晒干的山苍子花,是王宁怕她受风寒特意备的。

正吵着,村西的刘大娘抱着孙子闯进来,孩子小脸蜡黄,趴在奶奶肩头直哼哼。“王大夫,您快看看!”刘大娘裤脚沾着泥,急得声音发颤,“娃从昨儿起就吐,吃啥呕啥,孙掌柜的药太贵,俺……”

王宁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按按他的小肚子,抬头对张娜道:“取三钱山苍子果实,加两片生姜,用陶罐煮。”他转向刘大娘,声音放缓,“这药性子温,不伤人,先给娃灌两勺。”

张娜麻利地从药柜里抓出果实,那青黑色的小球攥在她白净的手心里,倒像缀了串乌亮的珠子。她转身进了后屋,很快传来陶罐碰在灶台上的轻响。

刘二狗还在一旁撇嘴:“要是喝坏了,可别赖我们没提醒。”话没说完,就被王宁冷冷一瞥堵了回去——王宁平日里温和,可护着药材和病人时,眼神里带着股山民特有的执拗,像崖上的松树。

药煎好时,雾气稍稍散了些。张娜端着褐色的药汤出来,碗沿飘着辛辣又带点清甜的气。她用小勺舀了些,自己先抿了一口,确认温度才递给刘大娘:“慢点喂,这药走肺胃经,暖得快。”

孩子起初哭闹着不肯喝,可药汁沾了点在唇上,他竟咂咂嘴,主动张开了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原本蜷着的小身子渐渐舒展,哼唧声也停了。刘大娘惊喜地抹泪:“真管用!这山苍子……真是神了!”

王宁蹲下身,从药篓里拣出几颗饱满的山苍子:“您回去再摘些叶子,晒干了铺在娃的褥子底下,能驱潮气。”他抬头时,正看见王雪背着半篓山苍子叶从后门进来,辫梢的蓝布条上还沾着片金黄的叶子——那是山苍子的嫩叶,霜降前采的最有劲儿。

刘二狗和郑钦文见没热闹可看,骂骂咧咧地走了。王雪凑到王宁身边,小声说:“哥,我刚才去老鹰崖,见孙玉国在那边转悠,还盯着山苍子林看,怪怪的。”

王宁望着门外渐浓的暮色,眉头拧了起来。寒溪村的雾,从来没像今年这样冷过。他摸了摸口袋里揣着的山苍子根——是今早特意挖的老根,皮色深褐,纹路像老人手上的青筋,这东西泡酒治风湿最好。他心里隐隐觉得,这场雾,怕是要引出些不太平的事来。

药铺外,山风卷着雾掠过屋檐,带来崖边山苍子的清烈香气。王宁深吸一口气,那气味里有阳光的暖,有泥土的润,还有他从小闻惯的、属于寒溪村的味道。他知道,这不起眼的野果子,很快就要成村里的顶梁柱了。

霜降头一夜,寒风像被放出笼的野兽,撞得寒溪村的窗棂呜呜作响。百草堂的油灯下,王宁正用竹刀削着山苍子根,刀刃划过深褐色的表皮,露出黄白色的肌理,辛烈的香气混着松节油似的味道漫开来。

“这根得泡足七七四十九天,”他头也不抬地对张娜说,手下的动作却没停,竹刀起落间,根须被切得整整齐齐,“用村里自酿的米酒泡,治陈大爷的老风湿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