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百草堂之路路通(1 / 1)

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意,青石板路被雨丝浸得发亮,倒映着百草堂檐角垂落的铜铃。王宁正站在柜台后,指尖捻着枚九孔玲珑的果子——那是刚从后山采来的路路通,灰棕色的果壳上还沾着晨露,顶端尖刺状的宿萼齿蹭过掌心,带着点涩手的力道。

“掌柜的,再给我包上次那药。”柜台前的赵伯佝偻着背,粗布褂子下摆沾着泥点,说话时膝盖打颤,“这几天下雨,老腿像被绳子捆住似的,夜里疼得直哼哼。”

王宁抬头时,露出双被药气熏得温润的眼睛,鼻梁上架着副细框老花镜,镜腿缠着圈褪色的蓝布条。他掀开柜台下的抽屉,里头整齐码着数十个药罐,伸手便摸到贴“独活”标签的陶罐,竹制药勺舀出三钱,又从另一个罐里舀出路路通,两样药材在糙纸上拌匀,纸角微微发潮。

“还是配着独火煎,”王宁用麻绳将药包捆好,指腹上有层薄茧,那是常年碾药、切药磨出的,“记住别用铁锅,砂锅煎半个时辰,晾温了喝。”

赵伯接过药包时,瞥见王宁袖口露出的半截胳膊,有道浅褐色的疤痕——那是十年前为救个被毒蛇咬伤的孩子,在山里摔的。“王掌柜的手艺,我信得过。”他嘿嘿笑起来,露出豁了颗牙的牙床,“不像对门济世堂,孙玉国那小子,上次给我抓的药,喝着跟嚼柴似的。”

这话刚落,对门的济世堂门“吱呀”开了,孙玉国站在台阶上,穿着件浆得发亮的绸缎马褂,手里把玩着串油光锃亮的佛珠。他约莫三十出头,颧骨偏高,眼睛眯成条缝,看着百草堂门口排队抓药的村民,嘴角撇了撇。

“赵伯这话说的,”孙玉国慢悠悠走过来,马褂下摆扫过积水的路面,溅起些泥点,“我济世堂的药材,可都是从城里大药行进的,哪像某些人,药罐子里装的,指不定是后山挖的野草。”

王宁没抬头,正用毛笔在账本上记下赵伯的药钱,笔尖在宣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药材好坏,不在出处,在对症。”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孙玉国耳里,“就像这路路通,生在向阳的坡上,通经络才有力道,若是长在背阴处,药效便差了三成。”

“哟,王掌柜这是在说我不懂药?”孙玉国往前凑了两步,佛珠在指间转得飞快,“我倒听说,有人仗着个破方子,把寻常果子卖出人参价,这本事,我孙玉国可比不上。”

排队的村民里有人窃笑起来。谁都知道,百草堂的路路通配伍药是一绝,尤其对风湿、缺乳这些“瘀滞”的毛病,一剂下去便见效。王宁的妻子张娜当年生娃后没奶,就是王宁用路路通配着王不留行,三副药便通了乳,这事在镇上传了好些年。

“孙掌柜要是没事,”王宁合上账本,抬眼时镜片反射着檐下的天光,“还是回去照看自己的铺子吧,免得耽误了生意。”

孙玉国“哼”了声,转身时故意撞了下旁边的药架,架子上的药罐晃了晃,几枚晒干的路路通滚落到地上。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济世堂,门“砰”地关上,震得窗棂上的蛛网簌簌掉灰。

王宁弯腰捡路路通时,妻子张娜从后堂走出来。她穿着件月白色的粗布衫,袖口绣着朵淡蓝色的药草,头发用根木簪绾着,发间别着个装薄荷的香囊,走动时飘来缕清苦的香气。“别跟他置气。”她捡起枚路路通,用帕子擦去上面的泥点,“这人眼里只有银钱,哪懂药材的性情。”

王宁点点头,将捡回的路路通放回罐里。“只是怕他乱来。”他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帘,眉头微蹙,“这雨再下下去,山里的枫香树怕是要遭罪,路路通的货源得抓紧备些。”

话音刚落,药铺的门被“呼”地推开,个穿着靛蓝短打的姑娘冲了进来,头上斗笠还在滴水,发梢沾着几片枫香树的叶子。“哥,嫂子!”王雪扯下斗笠,露出张晒得微黑的圆脸,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溪水,“后山的枫香树出事了!”

她背上的竹篓歪在一边,里面的路路通撒了半篓,果壳上的尖刺勾着些断枝。“我今早上山,看见靠近溪边那片林子,十几棵枫香树被人砍了,树桩上还留着斧子印呢!”王雪急得跺脚,草鞋上的泥蹭到了干净的地面,“那可是咱常采的老树,结的路路通最有劲儿!”

张娜赶紧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王宁捏着枚路路通,指节微微发白——枫香树长得慢,要长到能结果,少说也得十年,这一砍,怕是半年都难采到好货。

“是孙玉国干的吧?”王雪喝了口热水,嘴唇还在哆嗦,“我前几天就看见他手下刘二狗在山边转悠,当时没在意……”

王宁没说话,走到药铺门口,望着对面济世堂紧闭的门板。雨还在下,敲打着百草堂的青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耳边低语。他知道,这雨不仅打湿了路面,怕是还要搅乱这小镇的安宁。

“小雪,”王宁转过身,声音沉了沉,“明天你再上山一趟,往更高些的地方走,那边的枫香树长得密,应该能采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