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改革深水区的隐忧(1 / 1)
祁同伟的钢笔在调研报告上划出斜长的红线,笔尖戳穿纸页,在桌面上留下个细小的墨点,像颗凝固的血珠。那支派克钢笔是他刚上任时省厅老厅长送的,笔帽上的镀金早已磨出斑驳的银痕,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在日光灯下闪着冷光。省委常委会的红木长桌还残留着庆功宴的酒香,那是种混合着茅台与红酒的复杂气味,水晶杯里的残酒映着顶灯的光晕,像片缩小的晚霞,而他面前摊开的图表却泛着冷意 ——32% 的基层民警对新考核机制不适应,这个数字被红笔圈了六道,墨痕透过纸背洇成深色的云,将旁边 "全省改革成效显着" 的烫金字样都遮去了一角,像块不祥的污渍。
"同志们," 他把调研报告推到桌子中央,纸张边缘因反复翻阅卷起毛边,露出里面浅色的纸芯,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 —— 那是上周去林州市调研时,从派出所院子里捡的,"上周去林州市调研,某派出所的考核表上,' 群众满意度 ' 一栏全是 95 分以上,数字漂亮得像假的," 他的嘴角扯出抹嘲讽的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疲惫,"但我随机抽访的七户居民里,有五户说 ' 半年没见过民警上门 '。住在巷子深处的王老太,耳朵背得厉害,攥着我的手问 ' 是不是警察都去城里享福了 ',她家门口的路被雨水冲垮了半米,报了三次警都没人来修,最后还是自己请人垫的碎石子。" 他的指甲在 "形式主义整改" 几个字上叩击,桌面的木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茶渍,在灯光下泛着深褐色的光,像片干涸的泥沼,"更可笑的是,他们的 ' 便民服务记录 ' 上写着 ' 每周走访十户 ',签字栏的笔迹都出自同一个人,连模仿老太太的歪歪扭扭都懒得做。"
坐在对面的政法委书记端起茶杯,杯盖刮过杯沿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指甲划过玻璃,惊得窗台上的绿萝抖落片叶子。"祁书记是不是太谨慎了?" 他的手指在庆功宴的合影上滑动,照片里的祁同伟被鲜花簇拥,胸前的奖章闪着金光,背景板上 "改革先锋" 的标语格外醒目,缎带的褶皱里还能看到未擦净的蛋糕奶油,"全省破案率提升 40%,群众投诉量下降 62%,这些数据摆在这儿,是铁打的事实。上周公安部的简报还专门表扬了我们的 ' 汉东经验 ',你这时候泼冷水,怕是不太合适吧?" 他的拇指在照片上祁同伟的脸上摩挲,像在掂量什么,"林州那个所长我认识,姓赵,是个老公安,可能就是不擅长做表面功夫。"
"数据能掩盖水下的礁石。" 祁同伟突然打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从公文包掏出卷成筒的考核表,展开时发出纸张的脆响,像撕开道伤口,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最上面那张来自清河县公安局,' 信息化办案 ' 得分栏填着 98 分,却在备注栏用铅笔写着 ' 实际使用率不足三成 ',字迹被橡皮蹭过,留下淡淡的灰痕,像没擦干净的污渍。" 他把表格往桌上一拍,震得茶杯盖跳了跳,"他们把五年前的旧案卷录入系统凑数,我随便翻开一本,2019 年的盗窃案笔录,居然标着 '2024 年电子归档 '。真正的新案子还在用手抄笔录,老民警说 ' 电脑打字不如钢笔顺手 ',其实是怕系统留痕 —— 上个月查获的赌局,涉案人员里有县政协委员的侄子,纸质笔录上压根没记他的名字,要不是省厅大数据比对时跳了预警,这案子就成了悬案。"
常务副省长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顿了顿,墨水滴在 "警力配置" 标题旁,晕成小小的蓝斑,像块褪色的淤青。他摘下金丝眼镜,用衬衫下摆擦了擦镜片上的指纹,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红血丝 —— 昨晚刚陪财政部的人喝了三场酒。"你说的警力差距,具体到什么程度?"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从经济发达的江州市划到欠发达的青川县,指尖的汗渍在纸面留下模糊的印记,"去年青川县公安局报来的编制申请,我批了三十个名额,怎么还缺人?难道招不到人?" 他的钢笔在 "青川" 二字上点了点,"上个月财政厅的报表显示,他们的招警专款还剩两百多万没花,是不是挪用了?"
祁同伟调出两份工资单,并列放在投影仪上。江州市民警的工资条上,"绩效奖金" 一栏写着三千八百元,附言里注明 "省级财政补贴",数字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是财务人员随手添的;青川县的工资单上,同样的栏目只有九百七十元,后面跟着个问号,像是在质疑这笔钱能否按时发放,纸张边缘还有道折痕,显然被人反复攥过。"江州招个辅警都要本科文凭,还要求会操作无人机,面试时要考《执法记录仪使用规范》," 他突然提高音量,指腹在青川县的名字上磨出白痕,纸页都快被戳破了,"青川县连正式民警都留不住。上个月有个派出所长辞职去深圳开保安公司,临走前跟我喝了顿酒,喝的是二十块钱一瓶的老白干,他说 ' 在老家连孩子学费都凑不齐 '。" 祁同伟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沉了些,"他女儿要上重点小学,光择校费就差两万,老婆在超市当收银员,一个月才三千,还被拖欠了两个月工资。那天他喝多了,抱着我哭,说 ' 穿了二十年警服,最后连女儿的书包都买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