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炭火与屏幕(1 / 1)
祁同伟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摩挲,钢化膜边缘的气泡被按得发皱,像块被揉过的塑料纸,边角还沾着干涸的指纹印。雪夜炭火的照片在黑暗里泛着暖光,木柴燃烧的纹路在火焰中明明灭灭,如老人手上虬结的青筋,每道褶皱里都藏着岁月的故事。干部们的笔记本摊在膝头,蓝黑墨水顺着纸页纤维洇透背页,"王寡妇的医保要续" 后面画着小小的星号,笔尖戳破的纸洞沾着炭火灰,像粒凝固的星火,在屏幕上闪着微弱的光,仿佛随时会重新燃起。
手机在掌心焐得发烫,塑料后壳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烫得胸口微微发痒。他想起拍这张照片时的情形 —— 去年腊月廿三,望月镇的雪下得没了脚踝,踩在雪地里咯吱作响,像咬着块冻硬的冰糖,脆生生的。村委会的土坯房里,铁炉烧得通红,烟囱口结着冰棱,如串透明的水晶,被炭火映得泛着红光。小李警官的笔记本上还沾着点鸡粪,是早上帮张大爷加固鸡窝时蹭的,此刻混着炭火的热气,散发出淡淡的谷仓味,混杂着劣质烟草的气息,在不大的屋子里弥漫,凝成种独特的乡村气息。
"祁厅,省厅的电子屏调试好了。" 秘书小张的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像筷子敲在空碗上,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突兀。他手里的平板电脑亮着,整治成效数据在黑底上跳动,98% 的群众满意度后面跟着行灰字:"数据来自田间地头,不是会议室",字体小得像粒芝麻,不凑近看根本辨不清,仿佛生怕被人注意到。
祁同伟把手机揣进内兜,屏保的光透过布料映出模糊的圆,像块捂热的煤球。去年此时,他在望月镇的雪地里摔了跤,裤腿沾满泥浆,冻成硬邦邦的壳,走路都费劲。张大爷用灶膛余烬给他烤裤子,火星子溅在布料上烧出几个小洞,如今还能摸到硬硬的焦痕,像贴在上面的小疙瘩,提醒着那个寒冷又温暖的下午。
电子屏的蓝光在走廊里投下长条,祁同伟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盖住墙上 "不忘初心" 的标语,像给那四个字蒙上层薄纱。数据滚动到 "纠纷调解成功率" 时,他突然驻足,玻璃反射出鬓角的白发,像落了层霜,看着有些刺眼。上周收到王寡妇的感谢信,用红布包着两个鸡蛋,红布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牡丹花,针脚疏密不均,却透着股认真劲儿。信纸上的字歪歪扭扭,说医保续上那天,她特意杀了只老母鸡,鸡毛埋在菜地里,开春长出绿油油的苗,风吹时摇摇晃晃,像在给她点头,也像在感谢着什么。
"把车备上。"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羊绒面料沾着根草屑,是上次去望月镇时蹭的麦秸,黄灿灿的,带着阳光的味道,让人想起丰收的田野。小张在记事本上划了个勾,钢笔水在 "赴望月镇调研" 那行字上洇开,像朵小小的乌云,把 "调研" 二字晕得有些模糊,仿佛这两个字本就不该那么清晰。电梯下行的失重感里,祁同伟听见手机震动,是张大爷的孙子发来的语音,背景里有咯咯的鸡叫,孩子的声音带着奶气:"祁爷爷,俺家的芦花鸡今天下了个双黄蛋!可大了!比俺的拳头还大呢!"
车驶出省厅大门时,路灯在雪地上划出金线,像撒了满地碎金子,晃得人睁不开眼。祁同伟望着窗外掠过的霓虹,光怪陆离的颜色晃得人眼晕,与记忆里望月镇的星空截然不同。他忽然想起张大爷的话:"日子好不好,看鸡下不下蛋。" 去年这时,老人家的鸡窝被雪压塌了,三只老母鸡冻得直打哆嗦,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看着让人心疼。如今新搭的鸡棚盖着塑料布,在月光下泛着银辉,每天早上都能捡着五六个带血丝的热蛋,握在手里暖烘烘的,能驱散指尖的寒意。
副驾驶座上的文件袋晃出张照片,是小李他们给鸡窝铺稻草的样子。照片里的稻草金黄金黄,像晒透的阳光,小李的额头上渗着汗珠,顺着脸颊淌下,滴在稻草上晕出小小的湿痕,在金黄的稻草上格外显眼。小张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打节拍,暖风出口吹着张皱巴巴的便签,上面是祁同伟写的 "查鸡窝、访医保、问养老金",字迹被咖啡渍晕得发蓝,像片小小的湖泊,把这几个关乎民生的字眼温柔地包裹着。
"上次那批防滑鞋,小李他们用着咋样?" 祁同伟的指甲在车窗上划出细痕,结着冰花的玻璃被划出条透明的路,能看见外面飞逝的树影,像快速翻动的连环画。小张说上周去送镰刀时,看见小李在雪地里追偷鸡贼,防滑鞋踩在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啃着块冻硬的馒头。那偷鸡贼慌不择路,摔了个四脚朝天,怀里的老母鸡扑腾着翅膀,鸡毛掉了一地,像下了场小小的雪,给这紧张的追逐添了点滑稽的色彩。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电子屏的后台警报,嗡嗡的震感透过布料传过来,像只小虫子在身上爬。祁同伟点开时,数据卡在 "98%" 不动了,雪花状的加载图标转得让人眼晕,像只不停打转的苍蝇,扰得人心烦。他想起王寡妇的医保本上,经办人签字的地方沾着点口红,是镇上办事员小周的。那天她刚参加完婚礼,红裙子沾着鞭炮灰,在雪地里像团跳动的火,老远就能看见。她给王寡妇递医保本时,指尖冻得通红,像熟透的樱桃,递过去的不仅是个本子,更是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