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瘦卒扶疮望乡哭,甲上霜凝泪作尘(1 / 1)
卷首
《大吴史?食货志》载:" 德佑三十三年正月廿三,帝准岳峰所请,命大同卫指挥使赵谦督运粮草五千石,自云中启运,援宁武关。按《军卫法》,凡边饷转运,需朔州卫遣兵护持,风宪司置勘合沿途核验。
行至朔州黑风口,夜三更,忽有蒙面人百余骑劫粮。皆披玄甲,佩镇刑司制式长刀,发‘透骨钉’伤护粮卒十七人。粮车五十辆一夜失踪,唯遗辙痕深尺许,沿驿道向京畿延伸。
朔州卫指挥使孙谦晨时勘现场,慑于镇刑司威势,伪报‘北元游骑袭扰,粮车焚尽’。风宪司御史谢渊疑其不实,亲率吏卒复勘,于榛莽中得玄铁令牌半枚,刻‘缇骑营’三字,与李嵩府中旧物同范;又验护粮卒伤口,创痕皆合‘透骨钉’形制 —— 此钉唯镇刑司缇骑佩用。
时宁武关军民嗷嗷待哺,此劫直断边镇生路。谢渊疏奏‘劫者非北元,乃内贼’,帝令玄夜卫沈炼协查,然镇刑司百般阻挠,案牍屡遭篡改,终成悬案。"
黑风卷地裂冰痕,五千粮草一夜焚。
谁把刀光藏驿路,敢教边卒泣寒云
五千粮草连车焚,烈焰冲霄照夜分。
残烬堆中见刀痕,驿路萧萧绝行人。
谁将利刃藏榛莽,敢向军储动斧斤。
劫火初收寒雾紧,边营嗷嗷断炊晨。
瘦卒扶疮望乡哭,甲上霜凝泪作尘。
岂知关塞肠断处,尚有奸徒笑隐身。
黑风不解孤臣恨,吹落哀笳满塞垣。
黑风夜啸,裂地坼冰,朔州驿路积尸横。德佑三十三年正月廿三,转运司五千石粮草屯于朔州西仓,三更忽燃烈焰,火光映彻寒云,百里可见。守卒百廿人,尽遭屠戮,尸身皆被削去左耳 —— 此乃北元 "苍狼卫" 标记,然玄夜卫勘验现场,见死者甲胄多为钝器所破,非北元惯使弯刀之痕。
仓廪焦土中,寻得半枚铜符,上刻 "大同卫" 篆文,与王显麾下亲兵所持符契相合。风宪司查驿路簿记,前夜有 "镇刑司缇骑" 借宿西仓左近客栈,五更即去,马蹄印中掺有仓米碎屑。
边卒闻粮焚,聚于关下哭嚎。周毅部哨探自朔州还,带归一残帛,乃粮官临死所书:"蒙面人操京师口音,言 ' 此粮本就不该到宁武 '"。谢渊执帛上朝,与李嵩当廷争执:"缇骑借宿,粮草即焚,天下有此巧合?" 李嵩斥曰:"谢御史欲攀诬中枢,莫非与北元暗通?" 语未落,殿外风雪骤起,似应边卒寒云之泣。
朔风裹着雪粒抽打朔州城楼,孙谦望着黑风口方向的浓烟,指节在垛口上掐出红痕。墙砖上凝结的冰棱被他攥得咯吱作响,昨夜三更接到的玄夜卫密报还揣在怀里,"粮车过界,慎防意外" 八个字已被汗渍洇得发皱。他亲率三百骑兵迎护,刚入山口就撞见二十余骑蒙面人,玄甲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 那甲片接缝处的云纹,分明是镇刑司缇骑特有的规制。为首者挥刀劈断粮车绳索时,他瞥见对方靴底沾着青灰,与崇文坊新铺的石板灰分毫不差。
"大人,真要报 ' 北元袭扰 '?" 亲卫赵勇的甲胄还在淌血,左臂被刀锋划开的口子冻成紫黑色,结了层暗红的冰壳。他从雪地里拾起枚暗器,铁镞三棱带倒钩,"这是 ' 透骨钉 ',镇刑司缇骑的独门家伙!北元人哪会用这个?" 孙谦猛地转身,掌掴在他脸上,雪沫子从牙缝里喷出来:"闭嘴!北元人学用汉家暗器,有何稀奇?" 他摸出块碎银塞进赵勇手里,指腹压着对方伤口:"让弟兄们把刀伤都改成箭伤,谁漏了口风,全家流放三千里 —— 包括你那在阳和卫当差的弟弟。"
粮车劫案的塘报送抵京师时,岳峰正在会同馆用麦饼蘸雪水充饥。窗棂上的冰花映着他鬓角的白霜,倒像生了层白毛。沈炼踹开房门时,他正对着半截粮车轴发呆 —— 那是孙谦派心腹送来的,轴端刻着个 "嵩" 字,是李嵩府中器物特有的记号,去年冬他在兵部见过同款粮车账簿。"朔州卫的塘报说 ' 北元劫粮 '," 沈炼将塘报拍在案上,墨迹被雪水洇开,"可风宪司的人在黑风口捡到这个。" 他摊开手掌,是枚玄铁令牌,刻着 "镇刑司缇骑营" 六字,边缘有新崩的缺口,像是劈砍粮车时崩的。
岳峰的指腹抚过令牌缺口,突然想起永熙十二年,李嵩任大同卫巡按时,私调军粮填补亏空,用的就是这种令牌。"他要断宁武关的活路。" 他把麦饼狠狠砸在地上,碎屑混着雪泥溅起,"五千石粮够关城撑到开春,没了粮,周毅只能降 —— 到时候 ' 通敌 ' 的罪名,就再也摘不掉了。" 沈炼突然按住他的肩,门外传来李府管家的咳嗽声,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在雪地里咯吱作响:"岳将军,李大人请您去府中议事,说有 ' 宁武关的好消息 '。"
李嵩的书房燃着龙涎香,烟缕缠着案上的《朔方舆图》盘旋,将 "黑风口" 三个字绕得密不透风。见岳峰进来,他亲自斟茶,茶盏在托盘上转了三圈,盏底的 "御赐" 二字始终对着自己:"岳将军可知,朔州劫粮的蒙面人,用的是你旧部的战法?" 岳峰猛地攥紧拳头,茶盏在掌心捏出裂纹,茶水顺着指缝流进袖中,打湿了家族誓书的边角:"李大人是说,我岳家旧部通敌?" 李嵩笑出声,指节叩向舆图上的 "黑风口":"不敢。只是风闻,周毅的亲弟周泰,上月从宁武关逃到朔州,恰在黑风口附近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