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边将血书藏袖里,不及谗言半句高(1 / 1)
卷首语
《大吴史?宦者传》载:"德佑十三年腊月,帝萧桓疑宣府卫总兵岳峰拥兵自重,密遣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德全之亲信王瑾,赍密诏赴边。瑾潜行月余,所至之处,镇刑司缇骑皆暗随左右,其回报之辞,半出李谟授意。帝览奏,竟信岳峰 ' 私蓄甲士三千,与蓟州卫石彪交通 '。"
紫宸殿深雪未消,密诏偷传宦官袍。
边将血书藏袖里,不及谗言半句高。
紫禁城的雪比边镇更冷。铅灰色的云压在角楼飞檐上,檐角的走兽裹着层薄冰,像被冻住的嘶吼。司礼监的值房里,李德全正用银箸挑着炭盆里的火星,炭是宣府卫进贡的银骨炭,燃得无声无息,却将他脸上的皱纹烘得发亮,每道沟壑里都藏着经年的算计。
“王瑾,这趟差事办得好,咱家保你升随堂太监。” 他从袖中摸出枚象牙牌,牌上刻着半朵莲花 —— 与李德全腰牌上的另一半正好相合,纹路严丝合缝,是萧武皇帝亲定的司礼监密符。“见这牌,如见咱家;见咱家,如见圣上。”
王瑾的手指在牌面上颤了颤,象牙的凉意在掌心漫开,像揣了块冰。他是李德全从净军里提拔的,当年在浣衣局洗马桶时,是这位秉笔太监把他拽了出来。他深知李德全的手段:上月有个小太监漏了镇刑司倒卖冬衣的风声,转天就被发往孝陵种菜,据说冻毙在雪地里时,怀里还揣着没吃完的冻馒头,馒头上的牙印深得像要咬碎什么。
“干爹放心,” 王瑾跪地时,额头在金砖地上磕出闷响,地砖缝里的寒气钻进额角,“岳峰若真有反迹,奴才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他不敢抬头,怕看见李德全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 —— 那眼里的光,比镇刑司的烙铁还烫。
李德全突然冷笑,炭灰落在他的貂皮袖上,白得刺眼。“查?咱家要的不是‘真有’,是‘圣上信有’。” 他凑近王瑾耳边,呵出的白气带着龙涎香,那是御书房才有的味道,“李千户(指李谟)说了,岳峰帐下有个叫周平的亲随,是魏王萧烈旧部 —— 这话往密诏里添一笔,圣上夜里都得惊醒。”
王瑾揣着密诏离京时,镇刑司的缇骑已在永定门外候着。寒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脸上,他裹紧了貂皮袄,那是李德全赏的,领口的狐毛却扎得脖子发痒,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为首的刘显勒住马缰,马嘴边的白气喷在王瑾脸上,带着股草料的腥气。“李大人说了,王公公若遇难处,只管往古北驿的草料场去 —— 那里的驿卒,都是咱们的人。” 他说话时,马鞭在手里转着圈,鞭梢的铁环叮当作响,像在数着什么。
刘显递过个油纸包,里面是两锭元宝,沉甸甸压在手心。王瑾摸到底部的刻痕,借着雪光一看,竟是 “镇刑司” 三字小款,刻得又浅又密,像怕人发现似的。“路上盘缠,李大人已备妥。” 刘显的笑里带着刀,“公公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记,什么该忘。”
王瑾点头时,瞥见缇骑们腰间的弯刀,刀鞘上的暗纹与镇刑司衙门前的石狮子如出一辙。他突然想起入司礼监那年,老太监说的话:“宫里的权,是蜜糖裹着砒霜;镇刑司的权,是砒霜泡着蜜糖。” 此刻手心的元宝,倒像块烧红的烙铁。
车马启动时,刘显突然在他耳边补了句:“对了,岳峰的亲随周平,前几日在居庸关驿馆喝醉了,说‘石都指挥(指石彪)的兵,开春就能到宣府’—— 这话,公公可记好了?”
出京三日,王瑾在龙门关遇着第一场暴雪。风雪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得车篷噼啪响,车夫说这关是元兴帝北征时重修的,城砖里掺了糯米汁,百年不塌,此刻却像要被风雪啃出个洞来。
守关的老卒验过象牙牌,枯瘦的手指在莲花纹上摸了又摸,突然往他手里塞了块冻硬的麦饼:“公公往北走,可得小心镇刑司的人 —— 他们前日刚抓了个玄夜卫的探子,说人家‘窥探军情’,其实是那探子撞破他们倒卖边军冬衣。”
王瑾咬着麦饼,饼里的砂砾硌得牙床生疼,这才想起李德全离京前的嘱咐:“边地刁民,话不可信。他们见了太监就攀附,见了缇骑就跪舔,骨子里的贱。” 可老卒眼里的光,却比雪还亮,像在说什么要紧事。
“那探子被抓时,怀里揣着边军的血书,说大同卫的士兵在吃马骨。” 老卒往关墙的阴影里退了退,声音压得更低,“镇刑司的人用烙铁烫他的嘴,他还在喊‘冬衣在李千户的仓库里’—— 昨儿个,尸体就扔在关门外的雪地里,野狗啃得只剩只靴子。”
王瑾突然觉得麦饼难以下咽,像在嚼沙子。车夫催促着出关,他回头望时,老卒正往雪地里埋什么东西,动作快得像怕被谁看见 —— 那身影,倒像他早逝的爹,当年也是这样,在田埂上埋过冬的种子。
王瑾潜入宣府卫外围的羊房堡。这里是岳峰的练兵场,镇刑司的线人早在堡外的破庙里等着,庙门的铜环锈得掉渣,一推就发出 “吱呀” 的惨叫,像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