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三封血疏留中去,谁念征人腹内煎(1 / 1)

卷首语

《大吴史?萧桓本纪》载:" 德佑十四年四月十二日卯时,玄夜卫指挥使沈毅捧蜡丸密信、张二狗供词及火油桶拓印入文华殿。供词凡三纸,皆以玄夜卫朱印钤之,内详述 ' 李谟遣人以桐油焚仓,嘱嫁祸岳峰 ' 事,附镇刑司采办火油账册副本,册中 ' 李谟 ' 署名与御笔库存档比对无异。

帝萧桓览毕,掷疏于案,谓李德全曰:' 岳峰在宣府十年,玄夜卫缇骑多其旧部,此供词焉知非私刑逼出?' 时李嵩在侧,遽奏:' 岳峰自阳曲卫哗变后,屡请彻查镇刑司,实欲借焚仓案尽除异己,使边镇特务司皆归其掌。' 帝深然之,遂下口谕:' 北元夜狼部正窥宣府,此案暂压,待边尘稍定再议。'

岳峰闻旨,于四月十三至十六日连呈三疏,疏中泣血言 ' 仓焚则边军饥,饥则生变,变则北元乘之 ',恳请 ' 哪怕暂系李谟,亦安军心 '。三疏皆留中不发,玄夜卫抄本传至刑部,谢渊见疏尾 ' 臣愿以阖家百口保供词非虚 ' 九字,扼腕叹曰:' 忠而被疑,边将之劫也。'"

铁证如山堆御案,龙心似辘轳转寒天。

"边将久握玄夜卫,恐是私刑构此冤。"

仓烬犹存残麦泣,烽烟已逼雁门偏。

三封血疏留中去,谁念征人腹内煎?

最痛朝衣染霜雪,忠言反作刺心箭。

帝心深似宣府谷,风涛只在袖中旋。

蜡丸在御案上裂开时,混着朱砂的蜡油溅起细小的星子,落在明黄的案布上,像点点凝固的血。沈毅用指尖捻开残破的蜡壳,里头的素绢还带着江南特有的兰草香 —— 那是镇刑司密信专用的熏料,与李谟书房的香丸同味。绢上 "焚仓后即嫁祸岳峰" 的字迹墨色未干,笔锋里的颤抖却透过绢面渗出来,像写信人当时的心绪。

供状铺在御案中央,张二狗的朱红手印层层叠叠,竟透过后头垫着的锦绵,在紫檀木的案纹里洇出暗红的痕。沈毅捧着奏章的指节泛白,眉峰拧成了疙瘩,连鬓角的霜都被急出来的汗濡湿。案上堆叠的证物如山:缇骑腰牌上的 "镇" 字被火燎去一角,粮仓账册的焦边还粘着麦壳,最底下压着玄夜卫验墨的文书,用蝇头小楷写着 "墨中掺金粉,确为镇刑司特制"。每件物事都结着霜似的冷光,映得龙椅上的身影愈发模糊。

龙椅上的萧桓沉默着,鎏金暖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指尖在供状边缘轻轻敲击,那节奏与三年前秋猎时,岳峰射中猛虎后箭羽震颤的频率竟有几分像。那时岳峰单膝跪地,将功劳推给小校尉的模样还在眼前,此刻绢上的字迹却像根刺,扎在 "忠勇" 二字的旧痕上。这心绪定如辘轳,在寒天里反复打转:既信岳峰守边的忠,又怕他兵权太重的险。

"沈大人未免太急。" 李嵩斜出一步,玉带在烛火下泛着油光,那是元兴帝赐的蟒带,此刻却像条伺机而动的蛇。他舌尖卷得圆润,每个字都裹着蜜:"边将手握玄夜卫多年,缇骑里多是雁门关出来的旧部,真要私刑构陷,还不容易?" 话音刚落,沈毅猛地抬头,袍角扫过案边的铜爵,酒液泼在那些血写的供状上,晕开更深的红,倒像是给 "构陷" 二字添了注脚。

窗外的风卷着雪粒撞在窗棂上,呜呜的响像极了雁门方向传来的急报。户部的册子摊在一旁,仓廪烧尽后残留的麦壳还粘着焦痕,凑近了能闻见淡淡的糊味 —— 那是宣府卫将士们三月的口粮,如今只剩这点灰烬。烽火台的狼烟早已漫过雁门关的偏隘,驿卒的马蹄声在九盘山的雪地里越来越急,却总也赶不上奏折在通政司积下的厚度。岳峰今早递的急件,封皮上已落了层薄雪。

沈毅袖中藏着三封血疏,是大同卫守将王庆咬破手指写就的。墨迹混着血珠在宣纸上凝成冰,"将士日食一餐,甲胄冻裂" 的笔画里都带着哭腔。可这些急件递到御前,便如石沉大海,只换来司礼监 "留中" 的回帖,那朱印盖在 "粮荒" 二字上,红得刺眼。他望着御案后那道模糊的身影,忽然想起边关传来的消息:将士们的铠甲内侧结着冰碴,腹中的粗粮饼子掺着雪,嚼起来咯吱作响,却还要举着冻裂的枪杆,在风口上站成排。

"陛下!" 沈毅的声音撞在殿柱上,碎成点点回声,惊得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可回应他的,只有李嵩愈发轻柔的低语:"沈指挥使稍安,岳总兵若真清白,何惧暂缓查办?" 那话像支淬了冰的箭,直直钉进他喉头 —— 他想起十年前雁门关,岳峰背着中箭的自己在雪地里跑,血滴在雪上开成红梅,那时李嵩还是个随军文书,正躲在粮车后发抖。

暮色漫进大殿时,沈毅捧着未批的奏折退下。阶下的雪积了半尺,他踩上去,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靴底碾雪还响。宣府的山谷深不见底,可谁都知道,最深的是帝心。那些关乎边关生死的风涛,此刻或许正卷在帝王的袖中,轻轻一转,便可能决定万千忠魂的去向。远处传来更鼓,三更的梆子声在雪夜里荡开,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等待消息的人心上 —— 包括西城楼里,正啃着冻饼子的岳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