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椽木为槊户为刃,血痕渐染旧袍青(1 / 1)

卷首语

《大吴史?边防志》载:" 德佑十四年,北元夜狼部太师阿剌率三万骑寇大同卫,以驼队载云梯百具,连营三十里,烽火台七昼夜不熄。守将王庆按《大吴卫所军制》,分十二队轮守,西城楼首当其冲,三日间矢石俱尽。

时城中箭库存矢仅余千二,查账册,见 ' 德佑十四年,镇刑司以 ' 防宣府卫异动 ' 为名,调走箭簇十万,注 ' 转存居庸关 ',批文为李嵩手书,盖 ' 首辅之印 '。王庆令士卒拆民屋椽木为槊,削户枢为短刀,犹力战不退。

镇刑司监军李谟在东城楼观阵,密奏 ' 王庆与夜狼部约,每放一箭便退十步,故纵敌近城 ',附 ' 截获密信 ' 一封,字迹仿王庆而露破绽。岳峰自宣府卫提兵五千驰援,至飞狐口为缇骑所阻,其将曰 ' 奉首辅令,需验明王庆忠奸方可放行 ',相持五日,飞狐口积雪三尺,援军冻死百余人。

谢渊在刑部查得 ' 居庸关箭库无接收记录 ',奏请彻查,帝萧桓以 ' 边事急,先退敌 ' 为由留中,批 ' 待大同解围再议 '。时西城楼垛口崩塌四十余丈,王庆身被三创,犹倚墙督战,麾下士卒见北元云梯攀至城头,齐声呼 ' 愿随将军死 ',声震山谷。"

朔风卷雪压危城,驼铃摇碎月三更。

云梯百道摩苍冥,箭库空悬蛛网生。

十成箭簇归何处?首辅批文锁姓名。

椽木为槊户为刃,血痕渐染旧袍青。

监军楼上传密语,缇骑飞狐阻援军。

谁怜守将身被创,犹把残旗指北庭。

城根冻死驰援卒,烽火台前骨未平。

最叹朝堂刀笔吏,不记边声是哭声。

大同卫西城楼的箭孔里,王庆的指节已深深抠进砖缝。那砖是元兴年间烧制的老城砖,棱角被百年风雨磨得圆钝,此刻却在他掌心压出深深的白痕,缝里嵌着的冰碴子刺得皮肉生疼。北元的云梯像一条条灰黑色的巨蟒,鳞甲似的梯阶上凝着冰,顺着城墙的凹槽往上爬,最前头那面狼头旗离垛口只剩丈余,旗角扫过城砖上冻得发硬的箭杆 —— 那是城上最后三支铁箭,箭簇上的锈迹在雪光里泛着冷光,像三枚凝固的血痂。

"将军!西角楼的箭真的没了!" 亲卫张猛的吼声被攻城槌撞门的闷响吞没,那声音从瓮城底下滚上来,震得城楼的木梁嗡嗡发颤。他手里的桑木弓早断了弦,弓梢裂成蛛网似的纹路,此刻正抖得像秋风里的枯枝:"弟兄们正用石头砸,可北元的弓箭手专射露头的人!刚才三排长大脑门上中了一箭,箭头从后颈穿出来,红的白的溅了半面墙..."

王庆低头望向箭库方向,那座青砖库房蹲在瓮城左侧,门楣上 "军器库" 三个褪色的字被雪糊了一半。镇刑司监军李谟的缇骑正背手守在门前,玄色披风上落满了雪,像一群蹲在那里的乌鸦。门上的铜锁足有三斤重,挂着的 "镇刑司封" 木牌在风里晃,牌上的朱砂印被雪水浸得发暗。三日前他要开库取箭,李谟却说 "需镇刑司勘合方可启封",如今勘合还在宣府到京师的驿道上,库房里十万支箭簇却像生了根,连窗缝里都透着寒气,一支也飞不出来。雪落在李谟的貂裘上,簌簌地积着,他却站在城楼另一侧的避风处,正往宣府方向张望,嘴角那抹笑藏在胡须里,比城根冻了半冬的冰棱还寒。

箭库的账册摊在城楼的雪地上,麻纸被融化的雪水泡得发涨,墨迹晕成一团团黑花。王庆弯腰拾起一角,指尖捻着 "德佑十四年秋七月,调箭簇十万至镇刑司北厂,事由 ' 防宣府卫岳峰部异动 ',批文李嵩" 这行字。那墨迹是松烟掺了胶,在潮湿里愈发显得沉,"李嵩" 二字的笔锋带着惯有的弯钩,与今早李谟递来的 "援军需待查" 文书上的签字如出一辙 —— 当年在雁门关,他见过李嵩批军粮的字,那钩子似的收笔,专用来勾人魂魄。

"王总兵莫不是想抗命?" 李谟的靴底碾过账册边角,将 "十万" 二字踩进泥水里,溅起的雪沫子打在王庆手背上。他的狐皮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半张脸冻得发红,却偏要做出闲适的样子:"镇刑司掌军器调遣,乃元兴帝亲定的规制,载在《军器则例》第三卷。你想翻先帝的规矩不成?" 他突然从袖中掏出另一册蓝布账,封皮上印着 "大同卫民户铁器登记册","倒是你,上月让张猛去西关厢铁铺收了三百斤废铁,熔了铸箭头 —— 按《大吴律?军律》第二十七条,' 总兵官擅造兵器,无部照者,斩立决 ',这账册上可都记着呢。"

张猛突然拔刀,刀鞘撞在城砖上发出哐当脆响,震得檐角的冰棱坠下一根,正砸在李谟脚前。"监军大人休要血口喷人!" 他的刀身在雪光里晃出寒芒,"那些铁器是城西百姓自愿献的,王屠户连宰猪的刀都捐了,怎叫私藏?" 李谟身后的缇骑立刻抽刀,十二柄刀同时出鞘的声浪惊飞了檐下的寒雀,它们扑棱棱掠过城头,留下几片带血的羽毛 —— 那是昨夜被流矢射中的伤鸟,一直躲在梁上。王庆按住张猛的刀背,掌心的冻疮被刀柄硌裂,血珠顺着木纹渗进去,在 "大同卫" 三个字的刻痕里积成小小的红池,与账册上晕开的墨迹混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