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谁记深宫批诏夜,帝临舆图指狼山(1 / 1)
卷首语
《大吴史?兵志》载:" 京营分五军、神机、三千三营,隶兵部职方司,其调遣需帝手谕并兵部铜符勘合,二物相较无误,方得启营。五军营主操练京畿卫所,设坐营官一员,由侯爵领之,下辖左右哨、左右掖及中军,皆选勋贵子弟为千总,素称 ' 天子亲军 '。
德佑十四年,大同卫哨探报 ' 北元夜狼部复聚五万骑于狼山,距卫城仅百里 ',帝萧桓于紫宸殿召兵部尚书张诚、五军营坐营官遂安伯陈勋议事,命五军营选五千精骑,配神机营火器百具,赐 ' 平虏 ' 旗一面,限七日内抵宣府卫与岳峰部会和。手谕钤 ' 天子之宝 ' 印,兵部勘合由职方司主事刘敬掌印,本该当日签发。
然刘敬以 ' 粮秣需验 ' 为由,将勘合压于案头。通州仓所储军粮万石,本可三日内起运,刘敬却令仓吏 ' 逐石验成色 ',每验十石辄称 ' 有霉变 ',需 ' 晒谷待干 ';又以 ' 漕渠水涸,车驾不足 ' 为由,迁延至七月十二始发粮。时宣府卫已与北元接战,岳峰部凭城死守,折损千余,至八月初一京营铁骑抵卫时,西城楼砖已为血浸红。
谢渊审仓吏供词,得刘敬与李嵩党羽往来密信,言 ' 迟一日,则岳峰势愈孤 '。帝震怒,命玄夜卫擒刘敬于通州仓,斩于市;兵部尚书张诚因 ' 失察纵奸 ' 贬庶民,徙居凤阳;其职方司印信暂由刑部侍郎兼理,以杜党私。"
金阶传诏赐旗红,平虏二字绣风中。
五营甲士磨刀急,却待铜符勘合通。
漕渠水涸粮车滞,通州仓前吏勒掯。
验谷三日称霉变,批文压案尚书慵。
烽燧传警三千里,卫城血浸半城砖。
迟来铁骑嘶残照,犹踏尸骸过险关。
谁记深宫批诏夜,帝临舆图指狼山。
虹光乍现刀光里,始悟臣心隔万川。
太和殿前的金阶被晨光镀上一层暖黄,内侍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红绸包裹的锦旗被高举过顶,“平虏” 二字用金线绣就,在猎猎东风里舒展,金线反射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五营甲士列阵于丹墀之下,明光铠在日头下泛着冷光,腰间的环首刀不住轻颤,像是急着饮血 —— 他们磨了三日的刀刃,此刻正映着旗上的赤字,只待铜符勘合验过,便能踏破塞北的烟尘。
萧桓立于角楼之上,望着那面红旗被交到主将手中。昨夜他亲手在舆图上圈出狼山,朱笔点过之处,墨迹尚未干透,“此处乃北元咽喉,破则塞北无忧” 的话语还在殿中回荡。阶下传来甲叶相撞的脆响,副将正捧着铜符验看,符上的饕餮纹与勘合文书的印记严丝合缝,只待兵部盖印,大军便可开拔。
谁料这一等,便是五日。
通州仓前的漕渠早已见底,龟裂的河床上散落着枯槁的芦苇,粮车陷在泥里,车轮被晒得开裂。押运官抹着额头的汗,看着仓吏用银簪挑开麻袋,雪白的小米从簪尖滚落,却被那人皱着眉拨到一边:“潮了,得晾三日再验。”
“大人!” 押运官急得跺脚,甲胄上的汗碱被蹭得发白,“前线催了八百里加急,再迟……”
“急什么?” 仓吏慢悠悠地用象牙秤称着谷粒,秤杆压得低低的,“尚书大人有令,霉变的粮草发出去,是要掉脑袋的。” 他袖中的批文早已写好 “验讫”,却被拇指按着迟迟不递,直到押运官塞过两锭银子,才漫不经心地往文书上盖了印。
三日后,粮仓终于放行,可粮车刚出通州,就被拦在卢沟桥。巡检司的人拿着放大镜照粮袋上的火漆,说 “印泥色泽不对”,非要等尚书府的人来复验。日头西斜时,那辆载着批文的马车才晃悠悠赶来,车里的尚书正歪着打盹,嘴角还挂着酒渍 —— 他前晚在同僚家喝到深夜,早把军粮的事抛到了脑后。
此时的烽燧已燃到第七把火。
第一道狼烟升起时,卫城的守将还在修补西墙。第二道烟柱刺破云层,他派了三拨信使往京城跑。第三道烟起时,北元的铁骑已踏过界河,箭雨像黑沉沉的乌云,压得城头喘不过气。
“将军!粮没了!” 亲卫举着断箭跑来,甲胄上的血顺着甲片往下滴,“最后一袋米,今早煮给伤兵了。” 守将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突然想起半月前收到的军报,说 “京营不日便至”。他摸了摸怀里的家信,妻子说儿子刚会喊爹,字迹被泪水洇得发皱。
第七道狼烟在暮色中炸开时,北元人攻破了东门。守将举着刀冲在最前,左肩中了一箭,又拔出箭来往敌军喉咙里刺。血溅在城砖上,很快冻成了黑紫色,与他的血、士兵的血、百姓的血混在一起,浸透了半座城的砖缝。有个穿红袄的小姑娘,抱着死去的母亲哭,被流矢射中后背,小小的身子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麦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