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摔门声里的醒(1 / 1)
十月下旬的风,刮得是真紧了。不是初秋那种带着点凉意在衣角打旋的风,是裹着北方早来的寒气,往人骨头缝里钻的风。仓库后门没关严,风“呼啦啦”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碎纸板和灰尘,打着转儿扑向货架,货架上摞着的瓷砖样品被吹得“嗡嗡”响,像谁在暗处低低地哼。
林阳就蹲在最靠里的货箱上核数。货箱是实木的,表面磨得发糙,蹲久了膝盖硌得慌,他却没挪窝,只把扫码器往货箱沿上磕了磕——刚才沾了点灰,屏幕上的光点都显得模糊。“嘀——”又扫过一个编号,是青岛那批货的配件,锌合金的小零件,装在透明塑料袋里,透过袋子能看见零件上细密的纹路。可他眼神没跟着扫码器走,飘,一个劲儿往对面货架飘。
对面第三排货架,从下往上数第二层,堆着的那箱瓷砖样品,是上个月他特意留的。当时跟着小马去建材市场看货,一眼就瞅见这浅灰带细纹路的款,不是那种扎眼的亮灰,是温温的、透着点哑光的灰,纹路是细细的直纹,不密,疏疏落落的,像谁用铅笔轻轻划了几道。他当时还跟小马笑,说“这砖好,耐脏,我对象肯定喜欢”。小马还打趣他,“林阳你可真行,看个砖都想着对象,迟早被媳妇管得死死的”。他没反驳,心里偷着乐,拿了块样品揣包里,回来就摆在货架上,想着等小薇休班带她来看看,说不定还能让她挑挑过门帘的颜色。
可现在,那样品上落了层灰。不是薄薄一层,是能看出“积了些日子”的灰,手指轻轻一蹭就能留下印子。林阳的目光在样品上停了足有半分钟,心里像被那风刮过似的,空落落的,连抬手掸掸灰的念头都没冒——掸了又咋样?她也不会来看了。
这半个月,他没再找小薇。不是赌气,是真不知道咋找。三天彩礼期限过的那天,是个周六,他从仓库加班到晚上七点,骑着电动车往家挪,刚到小区门口,就看见小薇站在门岗旁边的梧桐树下。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就剩几根光秃秃的枝桠,她站在枝桠底下,穿件米白色的羽绒服,风把羽绒服的帽子吹得歪到一边,露出通红的耳朵。
他看见她时,电动车差点骑到路牙子上。想绕,已经来不及了,她抬眼看见他,眼睛“唰”地就红了,不是哭肿的红,是憋着气、又带着点委屈的红。她几步跑过来,拽住他的车把,手凉得像冰,声音发颤:“林阳,你咋不找我?这三天你干啥去了?”
他当时喉咙堵得慌,张了张嘴,只挤出一句:“我凑不够。”真凑不够。他跑去找二姐,二姐刚给姐夫还了车贷,手里就剩三万多,塞给他时红着眼说“小阳,姐就这点能耐了”;又去找表舅,表舅开了个小饭馆,说“最近疫情反复,生意差得很,先给你凑五千,多了真没有”;他甚至去问周明宇能不能预支三个月工资,周明宇把他骂了一顿,“林阳你疯了?预支工资?你当公司是你家开的?下个月工资提前给你发就不错了!”算来算去,连自己攒的那八万,加起来才十三万,离二十万差着老大一截。
小薇听见“凑不够”,手猛地松了,往后退了半步,羽绒服的帽子掉下来,露出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晃。她盯着他,盯了好一会儿,突然喊:“林阳你混蛋!”声音不高,却带着哭腔,像根细针,扎得他耳朵疼。他没敢回头,脚一蹬电动车,头也不回地往里骑,后视镜里,她还站在梧桐树下,没动,像个被忘在路边的布娃娃。
后来在小区碰见,就更尴尬了。有次他去楼下便利店买酱油,刚出单元门,就看见小薇爸妈从对面楼出来。小薇妈手里拎着菜,看见他,脸上的笑“唰”地收了,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直勾勾地剜他一眼,拉着小薇爸就往另一边走,脚步都快了不少。小薇爸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像落在他心上,沉得很。
再碰见小薇,要么是她低头绕路。有次在小区的小广场,她跟她表妹一起走,看见他过来,猛地低下头,头发垂下来遮住脸,拽着表妹就往健身器材那边拐,绕了个大圈才走。要么是她别着脸装没看见。上周三他倒垃圾,在垃圾桶旁边碰见她,她正跟邻居阿姨说话,看见他,话头突然断了,猛地把脸转向另一边,盯着墙上的小广告,直到他走远了,才又跟阿姨聊起来。他倒宁愿她像那天一样骂他“混蛋”,至少不用这么躲着,躲得他心里发堵,像塞了团湿棉花。
可他心里总堵着个疙瘩。不是气,是纳闷。他总想起刚认识小薇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在另一个仓库当搬运工,晚上下班晚,常去小区门口的肯德基买杯热饮。她就在肯德基打晚班工,穿件红色的工服,戴个帽子,收拾桌子时动作麻利得很。有次他去得晚,快十一点了,店里就剩他一个顾客,她正蹲在地上擦地板,看见他,直起腰笑了笑,说“哥,还没下班啊?”
后来熟了,才知道她是为了凑她妈住院的医药费,晚上来肯德基打零工,白天还得去医院陪护。他心疼她,每天十一点准时去接她。有天晚上降温,他骑电动车去,刚停在门口,她就跑出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钱角都磨圆了,她把钱塞他手里,又从口袋里掏出瓶冰红茶,塑料瓶上还凝着水珠,凉丝丝的。“给你买了瓶冰红茶,凉的,你骑车热,解解渴。”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额头上还带着汗,大概是刚从后厨跑出来的。他攥着那瓶冰红茶,凉意在手心,暖却从心里往外冒,那天晚上的风再冷,都没觉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