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5章 年7月11日(1 / 1)

傍晚的风带着点热烘烘的潮气,卷着菜市场残留的鱼腥气和烂菜叶味,往巷子深处钻。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车筐里躺着刚买的半块冬瓜和一把蔫头耷脑的小葱,车把手上还挂着个塑料袋,装着给张老太带的两斤软籽石榴。转过第三个弯,看见巷子口那棵老槐树底下,张老太正搬着小马扎往门口挪,竹编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院子里爬满墙头的紫喇叭花。我捏了捏车闸,吱呀一声停在她跟前,车筐里的冬瓜晃了晃,差点滚出来。张老太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的蒲扇慢悠悠扇着,“可算来了,刚还跟你王大爷念叨,说这丫头别是又被哪个摊位绊住了脚。”我笑着跳下车,把石榴递过去,“碰见李婶在卖葡萄,多聊了两句,她说您爱吃软籽的,特意给挑了些熟透的。”张老太接过袋子,掂量了两下,脸上的皱纹堆成一朵花,“你这孩子,就是心细。快进来,刚熬好的绿豆汤,冰镇着呢。”

院子里比外面凉快不少,墙角的葡萄架爬得密不透风,叶子底下藏着串青紫色的葡萄,有的已经被鸟啄了个小洞。石桌上摆着个粗瓷大碗,里面盛着绿豆汤,上面浮着层薄薄的绿豆皮,旁边放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里面插着两把铝制勺子。我把自行车推进门,支在葡萄架底下,刚要弯腰锁车,张老太已经掀开竹帘进了屋,“别锁了,这巷子就这么几户人家,谁还能把你这破车扛走咋地。”我直起身,看着墙根下那丛指甲花,红的粉的开得热闹,叶子上还沾着下午的雨水珠,亮晶晶的。去年秋天我来的时候,这地方还光秃秃的,张老太说年岁大了,懒得动弹,今年开春不知怎么就想起种这个,说是看着喜庆。

进了屋,一股淡淡的艾草味混着老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堂屋不大,靠墙摆着个掉漆的红木柜子,上面摆着个老式座钟,钟摆左右摇晃,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在数着日子。张老太从里屋端出两个白瓷碗,倒上绿豆汤,推给我一碗,“凉透了,喝吧,解暑。”我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了两口,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把一路的燥热都压下去不少。“您这绿豆汤熬得正好,豆子烂了,汤也不浑。”张老太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慢悠悠喝着汤,“熬绿豆汤得用砂锅,火不能太急,得慢慢咕嘟,就像过日子,急不得。”

我看着她手腕上那只银镯子,磨得发亮,上面刻着的缠枝纹都快看不清了,“这镯子戴了不少年头了吧?”张老太抬手摸了摸镯子,笑了,“你爷爷给我打的,那会儿刚解放,他在五金厂当学徒,偷偷攒了半年工资,找老银匠打的,说要给我个念想。”她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皮肤皱巴巴的,像晒干的橘子皮,可摸着镯子的样子,温柔得很。我想起我爷爷,前年冬天走的,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我奶奶的照片,那照片都泛黄了,边角卷得像朵菊花。

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叮铃铃响得脆生,王大爷扛着个锄头从外面进来,裤腿上沾着泥,草帽往门后的钉子上一挂,露出满头花白的头发。“回来了?”张老太抬头看了他一眼,“菜种上了?”王大爷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对着嘴喝了大半缸水,“种上了,茄子辣椒都栽上了,就是土有点板结,得多浇点水。”他看见我,咧嘴笑了,“丫头来了,晚上在这吃饭,让你张老太给你做冬瓜丸子汤。”我刚要推辞,张老太已经站起来往厨房走,“就这么定了,你王大爷今天翻地累着了,正好多吃两个丸子补补。”

厨房是老式的砖砌灶台,烟囱黑黢黢的,灶台上摆着个豁了口的陶罐,里面插着几双竹筷。张老太系着蓝布围裙,正在水池边洗冬瓜,水珠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我过去想帮忙,被她推了出来,“去去去,跟你王大爷聊会儿,厨房这点活儿,我一个人就行。”王大爷正坐在葡萄架下抽烟,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响,看见我出来,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了个位置。“最近工作忙不忙?”他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里,眼睛看得不太真切。“还行,就是天天对着电脑,脖子有点僵。”我揉了揉后颈,“前几天去做推拿,那师傅说我这颈椎都快赶上七十岁的人了。”王大爷笑了,磕了磕烟袋锅,“年轻人就是不爱动弹,你看我,天天侍弄那几分地,腰杆挺得笔直。”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那片小菜地,“等过些日子,黄瓜豆角就能吃了,到时候给你摘点,自己种的,没打农药。”

暮色慢慢沉下来,巷子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影子。张老太端着一大盆冬瓜丸子汤出来,热气腾腾的,撒着翠绿的葱花,香味顺着风飘得老远。王大爷起身去屋里拿碗筷,我帮忙把石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刚摆好碗碟,就听见隔壁传来小孩的哭闹声,夹杂着大人的呵斥,还有电视里吵吵嚷嚷的广告声。张老太把汤盆放在桌上,叹了口气,“隔壁小李家的孩子,天天哭,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王大爷端着醋瓶和香油出来,“小孩子嘛,哪有不哭闹的,想当年你儿子小时候,半夜哭起来,整条巷子都能听见。”张老太瞪了他一眼,“就你记性好,那时候是谁被吵得睡不着,蹲在门口抽烟抽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