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打招呼的接访日(1 / 1)
省信访局接访室的空调外机在窗台上抖得厉害,铁皮外壳和墙体碰撞发出哐当声,像个老旧的风箱在喘息。冷气裹着墙缝里的灰尘从百叶窗钻进来,在桌角积出层薄薄的白霜,用手指划一下,能拉出细细的灰线,落在文件上像撒了把盐。某局长的鳄鱼皮公文包敞着口,黄铜搭扣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边缘的磨损处露出里面的牛皮,像块没愈合的伤口。包内露出半叠塑封的政策文件,边角都裁得整整齐齐,像超市货架上码放的罐头,连页边距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透着股刻意的规整。
他指间的钢笔在拆迁补偿明细上滑动,金笔帽上的反光晃得人眼晕,笔尖划出的弧线比算盘珠子还灵活。"张大爷您看,这第七项 ' 附着物补偿 ',按 2019 年的标准确实只能算八千",钢笔突然顿在 "2024 年新规" 几个字上,墨水洇出个小蓝点,像块没擦净的碘酒,在白纸上晕开细小的纹路。公文包内侧的夹层露出半截高尔夫球杆的杆套,藏青色的布料上绣着金色的 logo,和桌上 "为人民服务" 的台签形成刺眼的对比。
律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头顶的日光灯管,亮得晃眼。他的白衬衫袖口沾着点油渍,是早上吃油条时蹭的,领带上的图案歪歪扭扭 —— 大概是条鳄鱼,却被洗得褪了色,像条营养不良的蜥蜴。计算器被按得噼啪响,塑料按键都磨出了白痕,"但按最新的补充条款,杂树每棵能多算五块,您家院子里那十七棵老槐树,树干周长超过三十公分的有三棵,能按古树苗算,正好补八十七块五"。他的指甲在 "合计" 栏敲出清脆的响,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黑泥,"加上这个,总共是二十七万三千零八十七块五,一分都不会少",嘴角咧开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的,露出的牙花子上还沾着点韭菜叶 —— 早上吃的韭菜盒子没擦干净,绿莹莹的像片小叶子。
张大爷的烟袋锅在解放鞋底磕了磕,烟油子在鞋帮上积出个黑团,像块凝固的沥青。鞋头磨出了个洞,露出里面的脚趾,沾着点黄色的泥垢。他枯瘦的手指捏着那张复印的补偿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纸页边缘被捻得发毛,像只脱毛的蝴蝶。"俺家那棵老石榴树,是俺爹年轻时栽的,树干要两个人合抱才能围住,去年还结了三筐果子,红得像灯笼,咋就只算五十块?" 烟袋锅里的火星子掉在裤脚,烫出个黄豆大的小洞,他浑然不觉,眼睛直勾勾盯着表上的数字,像在数自家地里的麦穗,睫毛上还沾着点早上的霜花。
接访室的木门被推开时带起阵风,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风把桌上的文件吹得簌簌响,某局长刚签好的补偿协议差点被吹到地上,他慌忙去捂,却把钢笔碰得滚到桌沿。祁同伟的皮鞋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 "笃笃" 声,比计算器的响声更有分量,每一步都像踩在鼓点上。他没穿常穿的中山装,灰夹克的拉链拉到顶,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圆领衫,领口还沾着点牙膏沫 —— 早上匆忙擦脸时蹭的,像朵没开的白梅花。
"王局这账算得挺细",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补偿表,在 "老石榴树五十元" 那行停了停,指腹在纸面轻轻叩击,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节上有些细小的裂口,"比给自家孩子算压岁钱还上心,连五毛都算得清清楚楚"。身后跟着的秘书想上前搬椅子,被他用眼神制止了,秘书手里的公文包上还印着省信访局的字样,边角有些磨损,露出里面的硬纸板。
某局长的喉结突然滚动了一下,像吞了颗没剥皮的葡萄,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手里的钢笔 "啪嗒" 掉在桌上,笔帽摔开,墨水在补偿表上洇出个蓝点,正好盖住 "合计" 两个字,像块难看的补丁。"祁书记您怎么来了?" 他的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响,金属摩擦声让人牙酸,站起来时带倒了身后的纸杯,茶水在深灰色西裤裤脚积出片深色的云,慢慢晕开,"没提前通知,我好准备准备...... 上周刚换的投影仪,高清的,正想请您来指导工作"。他的领带歪在一边,衬衫领口的扣子松了颗,露出里面的金项链,在灯光下闪了闪,和他紧张的表情格格不入。
律师慌忙把眼镜推到鼻梁,镜片后的眼睛眨得飞快,像被风吹的蜡烛,睫毛上还沾着点头皮屑。他手忙脚乱地把计算器往桌下塞,胳膊肘却撞到了文件架,"哗啦" 一声,政策汇编散了一地,纸张在空中划过弧线,像群受惊的白鸟。某页 "群众利益无小事" 的标语正对着祁同伟的鞋尖,"事" 字的竖钩被踩出个黑印,是刚才某局长后退时踩的,像块丑陋的疤。
"张大爷,您接着说。" 祁同伟拉过张大爷旁边的塑料凳,凳面的裂纹里还嵌着块口香糖,是上次接访群众留下的,已经变得很硬,像块琥珀。他没看某局长,手指帮张大爷把翻卷的补偿表捋平,指尖带着点烟草味,"那棵石榴树结的果子,是不是分给街坊四邻了?我听说去年重阳节,您还让孙子给养老院送了两筐,老人们都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