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澡堂里的灯(1 / 1)

澡堂子的换气扇“嗡嗡”转着,把潮湿的热气往天花板上送。林阳躺在临时搭的铁架床上,盯着头顶泛黄的瓷砖,瓷砖缝里嵌着层黑泥,像谁没擦干净的指甲缝。旁边的铁架床上,爸爸打着轻鼾,呼噜声混着换气扇的噪音,在逼仄的空间里撞来撞去。

这是他们在澡堂子住的第三天。

第一天来的时候,林阳还皱着眉。澡堂子白天是公共浴室,晚上用塑料布隔出几块地方,摆上铁架床当临时宿舍。空气里总飘着股硫磺皂混着汗味的酸气,墙角堆着客人换下的脏毛巾,湿漉漉的能拧出水。可爸爸却挺满意,拍着铁架床说:“三十块钱一晚,能洗澡能睡觉,比旅馆便宜一半。”

林阳没说话。他知道爸爸是心疼钱。妈妈做检查已经花了不少,后续治疗还不知道要多少,能省一点是一点。只是躺在这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他总想起妈妈在家时晒的被子,棉花是新弹的,带着太阳的味道,不像这里,连枕头套都发着潮。

“醒了?”爸爸翻了个身,铁架床“嘎吱”响了一声,“离大夫说的时间还有俩小时,再眯会儿。”

林阳“嗯”了声,却没闭眼。他摸出手机,屏幕亮着,凌晨四点半。相册里还存着上个月拍的照片:妈妈站在厨房门口,举着刚出锅的馒头,笑出满脸褶子。那时候她还能掂着锅炒菜,还能在小区花园里跟张大妈跳广场舞,怎么才一个月,就躺进了医院的检查室?

手机在手里发烫,他又点开二姐的微信。昨天二姐发来消息,说已经跟老姑说了妈妈的事,老姑要过来,被二姐拦住了:“大老舅母现在最需要清静,等结果出来再说。”后面还加了个拥抱的表情,林阳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很久,觉得眼睛发酸。二姐家条件是不错,姐夫开了家小装修公司,这两年挣了些钱,在县城买了套带院的房子,可俩孩子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幼儿园,光是课外班一年就得花几万,手里的活钱其实也紧巴。

“起来洗漱吧。”爸爸坐起来,揉了揉腰,“一会儿得去医院等着,别让你妈等急了。”

林阳爬下床,脚刚沾地就打了个寒颤。澡堂子的地面永远是湿的,瓷砖滑得像抹了油。他趿拉着澡堂提供的塑料拖鞋,走到公共水池边,拧开自来水龙头。水是凉的,激得他一哆嗦,却刚好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点。

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层青黑的胡茬,像几天没打理的荒草。林阳掬起冷水拍脸,水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水池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想起小时候,爸爸也是这样给他洗脸,大手捧着冷水往他脸上泼,逗得他咯咯笑。那时候爸爸的腰还不弯,还能把他举过头顶,现在却连弯腰系鞋带都得扶着墙。

“给。”爸爸递过来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肉包子,“刚才出去买的,热乎的。”

林阳接过来,包子烫得他手心发红。他咬了一口,肉馅的油顺着嘴角往下流,是他爱吃的大葱猪肉馅。可嘴里没味,再香的馅也尝不出滋味。“爸,”他咽下去,轻声问,“你说...妈这病,能是好结果不?”

爸爸没立刻回答,只是掏出烟盒,摸出根烟却没点燃——澡堂子不让抽烟。他捏着烟转了转,声音低得像怕被人听见:“会好的。你妈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老天爷不能这么待她。”

林阳没接话。他想起昨天下午,妈妈趁着他和爸爸去买饭,自己偷偷溜出病房,在医院花园里散步。他找到她时,看见她正扶着棵松树,望着远处的住院楼发呆。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瘦得像根晒蔫的芦苇。

“妈,咋出来了?”他跑过去,想扶她。

妈妈却摆摆手,笑着说:“在屋里待着闷,出来透透气。你看这树,叶子都黄了,怪好看的。”她指着松树,语气轻快得像在说天气,“你姥在世时总说,树挪死,人挪活,没有过不去的坎。”

林阳看着她眼角的笑纹,突然觉得喉咙堵得慌。妈妈总是这样,再难的事到她嘴里,都能说得云淡风轻。

早上七点半,他们赶到医院。二姐已经在病房门口等着了,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穿了件驼色羊绒大衣,是去年姐夫给她买的,可贵了。“大老舅母说想喝小米粥,我熬了点带过来。”二姐把保温桶递给林阳,眼睛红红的,“昨晚没睡好?你俩眼下都是黑的。”

“在澡堂子对付了几晚。”林阳没说住澡堂子是为了省钱,怕二姐担心。

二姐却像看穿了似的,从包里掏出个信封塞给他:“这里面有五千块,你先拿着。我跟姐夫说了,他让我从公司周转款里先挪点,这钱你别嫌少,等下个月工程款结了,我再给你送两万来。”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俩孩子刚交了钢琴班和绘画班的钱,手里实在周转不开,你别跟大老舅母说,省得她操心。”

林阳捏着信封,厚度刚好是五千块。他知道二姐说的是实话,她儿子学钢琴一节课就两百,女儿的绘画班也是高价,光这俩孩子的开销,就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姐,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