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客星犯紫薇,主东夷侵宫(1 / 1)
意欢临盆之期忽至,储秀宫遽然忙乱。偏值夜深,宫灯摇曳,映得人影憧憧,更添焦灼。魏嬿婉闻讯,心内如焚,不暇顾念更深露重,急急整装,扶了春婵的手,便往储秀宫驰去。
甫至宫门,但见内里灯火通明,人影穿梭,却无寻常产房的喧嚷无序。魏嬿婉心下纳罕,挑帘而入,只见正堂上首,如懿端然危坐,身着一袭湖蓝缠枝莲纹氅衣,烛光映衬下,愈显沉静端肃。她手中拨弄一串碧玺佛珠,目光巡睃内外,口中分派,条理粲然,竟似运筹帷幄:
“诸嬷嬷须谨记,内室侍奉者,手须稳,心要定,万勿惊扰舒妃心神。热水务求滚烫勤换,参汤浓淡务须合宜,时刻预备以续气。老成有验者,紧守榻前;年少力健者,于外听命,手脚务要麻利!”
语毕,复顾侍立的太医:“张太医年高望重,经验宏富,便在此坐镇。脉案方剂,须臾不可离手,斟酌损益,务求至稳。倘遇疑难处所,立时回禀。李太医年富力强,即守廊下,所需药饵器械,立取立应,毋得迟误。另着人速取库藏上品老山参,切片备用;再以艾草熏炙产室四隅,辟秽定神。”
满屋太医宫娥,皆屏息凝神,依令而行,各司其职,虽忙迫而秩然有序,竟将那生死交关的惶遽,生生压下几分。如懿关切之情,宛同己身嫡妹在内挣扎,竟无一丝疏虞。
正此时,她眼风掠过门际,见魏嬿婉扶门微喘,鬓角汗湿,显是疾趋而至,面上忧急之色难掩。唇角微扬,招手唤道:“令妃来了?且近前来。”
魏嬿婉依礼趋前,如懿便执着她的手,引至身侧落座,温言道:“瞧你这一头薄汗,必是闻讯即至。本宫素知你与舒妃情逾姐妹,此刻心内定然忧煎如沸。”
“且放宽怀。本宫既协理六宫,执掌内廷,舒妃分娩,阖宫瞩目,岂敢不尽心竭力?一应人手药石,皆拣选至妥者预备。凡有所需,不拘何物,但言无妨。断不容毫发差池。你但安坐静候,菩萨必佑舒妃母子平安。”
魏嬿婉闻言,唇角弯弯噙了三分笑意,软语先扬:“姐姐掌事,自然诸般稳妥妥帖,宫里上下,谁不称道一声周全呢?”言毕,纤纤玉指虚拢了案上那只成窑五彩小盖钟,垂首浅浅呷了一口。
宫人趋步回禀,言道舒妃胎息安稳,脉象平和,稳婆亦道其胎位周正,筋骨强健,分娩在即,想来必能顺遂平安。这话入耳,竟惹得她一时恍惚怔忡,神思渺渺。
犹记得所见两遭,莫不是血光冲霄,凄厉哀嚎彻夜不息,阖宫人等如热釜之蚁,奔走惶急,太医袍袖尽被冷汗浸透,险象环生。如今到了舒妃这里,竟是这般波澜不惊,井然有序,倒似闲庭信步一般从容。
她指尖的杯盖轻轻一磕碗沿,发出细微的脆响,方才将心头那片阴翳的幻象震散了去。倒真像是,换了掌宫钥者,便连那规矩体统、御下接物之道,乃至这最是性命交关的保母婴孩之事,都天地翻覆,气象迥异了。
忽闻宫门外靴声橐橐,由远及近,内监急宣之声已至阶前:
“舒妃情状若何?” 皇上步履未驻,声已先达。
如懿早已敛衽起身,盈盈下拜:“臣妾恭请圣安。” 待皇上微扬手示起,方端然直身,容色端凝如常,语声沉稳,将宫人所禀择要复述,末了添道:“皇上且宽怀,臣妾已命太医院张、李二太医分驻内外,稳婆亦属老成,汤药器械、避秽定神诸物皆备。此刻内里顺遂,想是吉人天佑,神佛垂怜。”
皇上闻之,眉间忧色稍霁,目视如懿,颔首莞尔:“朕一路行来,见宫人各司其职,步履虽促而不紊,诸事井井,竟较朕亲临尤觉妥帖。你用心良苦,措置有方,如此紧要关头,能持重若定,调度周全若此,朕心甚慰。”
他轻携过如懿皓腕,引其近前。指尖温热,蕴着一丝夜露清寒,悄然拢覆其手。如懿眼波低垂,颊边浅晕微生,恰似茜纱映烛影,愈显恭谨柔婉。
圣心愈觉熨帖,目光温煦如春水,凝睇着如懿,低语道:“这六宫诸事,千头万绪,朕思来想去,除却交托于你,竟再无一人能令朕如此心安。卿之持重明敏,堪为朕之柱石,此等重任,非卿莫属,朕方能高枕无忧矣。”
言毕,指腹于其皓腕间不着痕地轻轻一熨。那一点温热,仿佛蕴着千言万语,又似夜露悄然滑过莲瓣,留下若有还无的痕迹。
“朕且于此稍候,你但依常例施为便是,毋需以朕在此而多生拘束,反误了正事。”方徐徐松开了那温润的玉腕,指尖似有不舍般,流连了一瞬。
魏嬿婉默然不语,只冷冷睇着宫娥们屏息敛气,捧着铜盆锦帕穿梭出入。她心下几番翻涌,唇边那丝讥诮几欲抑遏不住。
前时犹作沉湎孝贤皇后薨逝之哀,此刻竟将那剜心之痛、未解之疑,尽付九霄云外。
昔年协理六宫,那堆积如山、纷乱如麻的陈年旧账,她亦能理得井井有条,纤毫不错。到了娴贵妃手中,倒似一团乱丝,越理愈结,徒增烦难。如今倒好,意欢产阁稍见顺遂,他便将功劳尽归如懿坐镇之功,赞其持重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