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5章 年8月7日(1 / 1)
小区门口的梧桐树叶被雨水打湿的时候,老陈正蹲在单元楼的台阶上数蚂蚁。其实他也不是真有那闲心,就是不想上楼,钥匙在裤兜里揣得发烫,像块烙铁。楼上那扇门后面,是妻子林慧刚擦过的地板,是儿子房间里摊开的练习册,还有餐桌上温着的粥——可他不敢进去,就像小时候打碎了邻居家的酱油瓶,躲在楼道里盼着天黑能把自己藏起来。三个月前他从厂里出来,不是退休,是厂子黄了,三十多年的工龄,最后换来一个印着“解除劳动合同”的信封,里面装着几万块钱,够交半年房贷,却填不上心里那个窟窿。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打在梧桐叶上沙沙响,像谁在耳边轻轻翻书。老陈抬头看了看天,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着,好像伸手就能摸到,潮乎乎的,带着一股子土腥味。他想起刚进厂那年,也是这样的春天,师傅带着他去车间,机器轰隆隆地转,铁屑子溅在地上像星星,师傅拍着他的肩膀说,小陈啊,这铁疙瘩看着冷,你跟它处久了,它能给你暖肚子。那时候他信,每天提前半小时到车间,把机器擦得锃亮,师傅说他手上有劲儿,拧螺丝比扳手还稳。后来他成了老陈,带了徒弟,徒弟总说他太较真,现在都用自动化了,谁还手动拧螺丝。他不说话,还是照样每天擦机器,直到上个月车间的铁门被贴上封条,红色的印泥像道血口子,他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较真就能留住的。
“陈师傅,又在这儿发呆呢?”卖煎饼的王大姐推着车经过,车轱辘碾过水洼,溅起一小圈泥点。老陈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没,刚下来透透气。”王大姐麻利地往鏊子上倒面糊,竹蜻蜓一转,摊成个圆,“这天儿,透透气也得带把伞。你看你,头发都湿了。”她从车斗里抽出个塑料袋,“刚进的新鸡蛋,给你留了几个,家里孩子正长身体呢。”老陈想摆手,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他知道王大姐的脾气,跟她推搡反而生分。“多少钱?”他摸出钱包,王大姐眼一瞪,“跟我算这个?你前阵子帮我修的煤气灶,我还没谢你呢。”老陈笑了笑,把鸡蛋揣进兜里,蛋壳凉丝丝的,贴着大腿,倒像是有了点实在的分量。
上了楼,掏出钥匙,手还是有点抖。门开了,林慧正在厨房择菜,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回来了?”语气平平的,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老陈“嗯”了一声,换了鞋,把鸡蛋放在餐桌上,“王大姐给的。”林慧没回头,“哦”了一声,继续择她的菠菜,叶子黄了的地方被她仔细掐掉,扔进垃圾桶。客厅里,儿子小宇趴在茶几上写作业,铅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见了他,抬头喊了声“爸”,又低下头去。老陈走过去,想看看他写的啥,小宇却把作业本往旁边挪了挪,“数学题,有点难。”老陈的手停在半空,尴尬地缩了回来,摸了摸鼻子,“哦,不会的问你妈。”
晚饭的时候,谁都没怎么说话,只有筷子碰着碗沿的声音。林慧给小宇夹了块排骨,“多吃点,明天要考试。”小宇点点头,扒拉着米饭。老陈扒拉着碗里的粥,粥温温的,不烫嘴,是他喜欢的温度。“我今天去人才市场了。”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林慧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嗯,怎么样?”“没合适的,”老陈声音低了下去,“人家要么要年轻的,要么要文凭高的,我这……”“知道了,”林慧打断他,“慢慢找吧,不急。”话是这么说,可她往嘴里塞了口菠菜,嚼了半天没咽下去。老陈看着她鬓角的白头发,去年还没这么显眼,不知道是不是这三个月熬出来的。
吃完饭,老陈想洗碗,林慧把他推到一边,“你歇着吧,我来。”他只好走到阳台,靠着栏杆抽烟。楼下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雨雾,在地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圆。对面楼的张大爷在阳台浇花,见了他,挥了挥手,“老陈,下来杀盘棋?”老陈摆摆手,“不了,有点累。”张大爷“哦”了一声,继续浇他的月季,花瓣上挂着水珠,红得发亮。老陈掐灭烟头,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闷得慌。他想起刚结婚那会儿,住的是厂里的筒子楼,十平米的小屋,摆了张床就没多少地儿,林慧总说,等以后条件好了,换个带阳台的房子,能种种花。现在房子换了,带俩阳台,可她却没心思养花了,每天不是算计着柴米油盐,就是愁他的工作。
夜里睡得不踏实,老陈翻来覆去,林慧的呼吸很轻,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他悄悄爬起来,摸黑走到客厅,打开手机,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疼。人才网上的招聘信息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条,要么是保安,要么是仓库管理员,工资低得可怜,还得倒班。他点开一个“设备维护”的岗位,要求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下,他苦笑了一下,把手机关了。窗外的雨还在下,滴在空调外机上,嗒嗒嗒,像在数着什么。
第二天一早,老陈没跟林慧说,揣着简历去了开发区。听说那边新开了不少厂子,说不定有机会。公交车晃悠了一个多小时,到地方才发现,开发区大得吓人,一排排厂房长得都一个样,门口挂着的牌子,名字不是带“科技”就是带“智能”,看着就跟他这种老工人不搭边。他沿着马路走,太阳慢慢爬上来,晒得后背发烫,衬衫很快就湿透了。路过一家机械厂,门口贴了张招聘启事,他赶紧走过去,凑近了看,招焊工,要求有证,五年以上经验。他心里一动,他有焊工证,还是高级的,当年在厂里,他焊的活儿,师傅都说能当样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