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弈局刍狗窥贵胄,霜锋眉角睨毡乡(1 / 1)

容佩领够掌嘴三十,垂首躬身而退。殿中一时寂然。魏嬿婉眼波微漾,遂转向拜尔葛斯氏与湄若:“恪妹妹、颖妹妹入宫已有些时日,起居饮食诸般,可还安适?若有短缺不惯处,万勿见外,但禀于娘娘或姐妹们知晓便是。”

“今日这茶,乃闽中新贡‘白毫银针’,撷云峰雾霭之精,芽披银毫,汤色澄澈,最是清心涤虑。妹妹们不妨一品这南岭清韵?”

湄若接盏,轻嗅细啜,莞尔道:“真乃清雅绝伦。”拜尔葛斯氏眼梢微挑,瞥过茶盏,唇际噙哂:“令妃娘娘这茶自是风雅。奈何嫔妾生于朔漠,自幼便饮惯了浓酽奶茶,牛羊酪浆的厚味方解乡思。这等清汤,倒辜负了。”

魏嬿婉眼风向上首端坐的如懿处一扫,旋即对恪贵人柔声笑道:“妹妹快语,足见真率。只是这话,倒叫姐姐替娘娘剖白一二了。”

“娘娘统摄六宫,慈心周至,体恤各宫姐妹乡俗口味,原是再细致不过。今日这白毫银针,不过是娘娘念着时新,邀众姐妹共品清味。至于妹妹素日钟爱的奶茶,娘娘慈怀,岂有或忘之理?想是早已备下,只妹妹未曾得见罢了。”

言毕,魏嬿婉轻唤道:“惢心?”

惢心立时会意,垂眸恭应:“是,令妃娘娘明鉴。皇后娘娘早命小厨房备妥了上等牛乳与砖茶,专候恪贵人品用。奴婢这便去取。”

拜尔葛斯氏闻此,玉容遽变,骄矜之气顿如雪消冰泮。此刻方悟此地乃翊坤宫正殿,一饮一馔,皆由中宫裁夺!适才只顾刁难魏嬿婉,辞锋竟暗讽皇后待客疏漏,岂非大不敬?

她慌忙离座,踉跄两步,朝着上首的如懿深深拜伏于地:“皇后娘娘恕罪!娘娘为凤藻之仪夙夜劳形,千端万绪。嫔妾方才愚钝失言,绝无半分不敬之意!实是口不择言,求娘娘重重责罚!”

如懿目光澹澹掠过阶下伏拜的身影:“起来罢,地上凉。恪贵人何罪之有?不过思乡情切,直抒胸臆罢了。”

“本宫这翊坤宫虽非草原,却也愿周全诸位姐妹心意。这南国清茗,生于云雾,采于晨露,钟天地清灵之气。妹妹生于朔漠,惯饮酪浆膻食,一时品不出其中三昧,亦是常情。譬如那草原骏马,驰骋千里是其本色,若强令其品鉴案头清供,反是委屈了它,也辜负了这灵芽。”

拜尔葛斯氏缓缓起身,“皇后娘娘金玉之言,如醍醐灌顶,嫔妾受教。方才嫔妾一时失言,思虑不周,想是朔漠脾性犹存,言语粗直了些。这茶……”她端起面前茶盏,略作嗅辨,“细品其香,似有幽兰之韵,清逸绝尘,非俗物可拟。”

言毕,她举盏至唇,徐徐啜饮一口。那动作虽刻意习得几分文雅,却难掩骨子里饮酪浆般的利落。茶汤入喉,微微颔首,“清冽回甘,确是佳茗。”

“嫔妾既承天恩,得沐天家教化,忝列宫闱,自当恪守宫规,以娘娘懿范为则。塞外旧事,譬如昨日烟云。嫔妾定当潜心体味六宫风雅。”

晨省既罢,众妃袅娜散去。拜尔葛斯氏与湄若联袂而行,环佩珊珊,穿朱门,绕曲廊,行至宫苑深处草木扶疏之处,不约而同驻足。回眸望去,翊坤宫那巍峨殿宇之上,金灿灿的琉璃瓦顶在秋阳下灼灼生辉。

“部族头人之女,哪个不是弓马娴熟、胸襟阔达之辈?平纷争,御强敌,皆为本分。岂似此间,终日困于这金丝樊笼,调弄些茶香墨韵,便自以为尽了本分?” 拜尔葛斯氏轻轻一哂,点翠钿子映着秋阳,流泻出清冷的光华。

湄若闻言,侧首莞尔,“姐姐说的是。皇后娘娘性子刚硬,御下严苛,一饮一啄,分毫必较,…行事倒是‘明火执仗’,如刀劈斧斫,纵有棱角,亦算担得起‘光明磊落’四字。强横是真,却也少了些弯弯绕绕的阴私。”

“倒是永寿宫那位主位娘娘,其行止做派,真真叫人不敢恭维。不过膝下承欢两位小阿哥,便似得了天授的符节,晨昏定省之际,三句话不离‘永璇如何’。那稚子天真,竟被她视作攀天的云梯,恨不能立时捧上九霄,邀功媚上之心,”她轻轻摇首,“也忒露骨了些。”

“正是这话!” 拜尔葛斯氏从鼻端逸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何止是露骨?简直是‘汲汲于营营,戚戚于得失’!瞧她那副形容,倒似那孩子是她耗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攀附上的救命稻草,须臾离不得口,一刻放不下心。将天家骨血当作晋身邀宠的筹码,这等吃相,未免过于急切龌龊,全然失了体统尊贵!又若不是她从中挑拨生事,皇后娘娘何至于此……”

“汉人就是忒重这些机巧营谋,满心里装的尽是曲径通幽的算计!若非累世簪缨的根基,那根基浅薄些的,一朝得势,便只知钻营取巧,恨不能将一分好处掰成十分来用,连孩子也要算进这‘一本万利’的账本里去。身边那些个巧舌如簧、惯会看人下菜碟的奴才,也尽学了主子的轻浮作派,行止无状,尽是些市井油滑,上不得高台盘!”